那条横线极细,却也没细到肉眼看不清的地步。齐博眉头微微蹙起来,他不想一个一个问题都要询问苏兰心,万一让对方把自己当白痴了怎么办?好歹他也是破过好些案子的,主管刑名的皇子的脸可不能这么丢下去了。
“让老太君惊吓而死的人是谁?和背后的凶手是谁?这是两个问题。就是说,你认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怎会这样呢?这和金妈妈又有什么关系?金妈妈不过是烧纸钱……是了,她是给谁烧的纸钱?”
齐博喃喃自语着,到最后一句话,却是脱口叫出,苏兰心让他一吓,针便扎到了指头上,连忙在嘴里吮了吮,她就没好气地看着齐博道:“好歹也是皇子,就算不能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好歹也该做到处变不惊吧?这么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失了你皇子的身份。”
齐博嘿嘿笑道:“不怕,你说过的,我们又不是为别人活着,自己痛快遂心就好。”
苏兰心气得无语,却见齐博凑了过来,挥动着那张纸哗啦哗啦响,一面佩服道:“我明白了,难怪你白日里问金妈妈老太太有没有害过人,怎么?你怀疑是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还魂,然后吓死了商老太君?金妈妈也是给她烧的纸钱,目的就是为了打点她赶快离开侯府,莫要再吓人?”
苏兰心点点头,一边手上不停,沉声道:“我想了又想,似乎只有这样解释,事情才能说得通。这一切都是从老太君发噩梦的时候起,到底老太君为什么会突发噩梦呢?是不是见到了这样的魂魄?琥珀的话很奇怪,她一直在强调说商老太君是个很公正的人,抛开我现在还不能理解的话外之音,最起码说明在她眼中,老太君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身正气,这样的人,魑魅魍魉不可能吓到她,俗语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所以能够让老太君害怕到发噩梦的,应该是被她害死,令她心怀内疚的人。但商老太君是整个府里的主心骨,又一向以公正形象示人,所以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可她因为惊吓而发噩梦,甚至犯了怔忡之症,这却又不能不解决,因此才会有和尚道士上门来驱逐邪祟。可暗地里,老太君因为心中有鬼,就安排了金妈妈去偷偷给这个人烧纸钱,希望她灵魂得到安息,不要再来府中闹幺蛾子。呵呵,这个有趣,颇有些恩威并施的道理,一面是和尚道士,一面是大量的纸钱,我若是那个鬼,这样情况下也早卷款跑了,反正老太君不可能永远不死,奈何桥边等着一决高下就是。”
“噗”的一声,苏兰心摇头失笑道:“你当这是大侠武士决斗呢?”
齐博也笑了,旋即又皱起眉毛道:“难怪了,难怪这人要找个隐蔽地方烧纸钱,却又不慌不忙,因为这件陈年往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但她却又不怕被抓包,因为这是老太君的命令,就算被抓住告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最多假装生气的骂她两句老糊涂,什么事儿也没有。果然,只有这样解释,这种种矛盾才能得到合理解答。”
说到此处,却又蹙眉道:“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若论心腹的话,琥珀伺候了老太君八年,半刻不能稍离,她又年轻腿脚好,怎么老太君不让她去烧纸钱,反而要特意把金妈妈叫过去干这件事?”
苏兰心头也不抬,悠悠道:“你这会儿真是当局者迷了,其实很简单,如果我们的这些推测都能够成立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死去的人琥珀不认识,金妈妈是老太君的陪嫁,老太君早年做的事情,琥珀不知道,可金妈妈全都知道,所以只能让金妈妈来做这件事。”
“没错没错,我果然糊涂了。”
齐博拍拍额头,又思索了一会儿,才沉吟道:“如果姑娘的没有错,那这个死人会是谁呢?是不是找到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当然不可能。找到她,不过是事情刚刚开始而已。”
苏兰心斩钉截铁说道,话音未落,齐博也反应了过来,自嘲笑道:“我们一定是八字不合,怎么在你面前,我就成了笨蛋?真是的,死人哪里有魂兮归来之说,那些索命厉鬼不过是小说话本里编造的。更何况,连琥珀都不知道的死人,怎么可能这会儿才想起跑来向老太君索命?早干什么去了?所以老太君虽然因这个死鬼而死,但这背后,却一定是活人在操纵,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王爷英明。”
苏兰心放下针,冲齐博竖起大拇指,却见对方黑着脸道:“你最好别说这样话,很容易让我误会是讽刺。”
苏兰心:……
“你觉着这个人是谁?”
听了齐博的问话,苏兰心不由哑然失笑,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是谁?连琥珀都不知道呢。不过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老太君的表情很奇怪吧?惊恐,却又似是带着愤怒,鄙视,痛恨……”
不等说完,就听齐博抢着道:“没错,你说过,恰是因为这些还残留着的情绪,所以老太君的面孔还显得有些狰狞。”
苏兰心点点头道:“就是这样说,现在我们想想,如果惊恐是因为愧疚心虚而导致的恐惧,那么愤怒鄙视痛恨这些情绪又说明什么?”
齐博眨巴眨巴眼睛:“说明什么?”
苏兰心:……
“亏你还是后宫出来的皇子。在这后宅中,只有身份高贵的才能鄙视身份低贱的,在我们推测无大错的基础上,我想,这个人很可能是早年间老侯爷的妾室。所以老太君才会鄙视她,更因为她的魂魄归来找自己索命而愤怒,凭什么?一个低贱的女人也敢来找自己索命?又或者她觉得,我已经烧了纸钱给你,你怎么拿了钱还不走?倒仍然跑来吓我?至于痛恨,能让一向公正的老太君使出手段害死的妾室,一定是让她痛恨到骨子里,才会做出这种事。”
齐博竖起大拇指道:“姑娘英明。”
苏兰心囧囧有神看着这厮:“拿我的话砸我是吧?这就是皇子的气量?”
“什么话?难道你没听出我这句褒奖发自肺腑无比赤诚?”齐博指着自己的双眼:“你看,我这里只有一片崇敬之情。”
“没听出来,也没看出来。”苏兰心老实摇头。
齐博:……
“我是说真的,就由琥珀和金妈妈几句话,你便串连起了整个事情经过,真的很了不起,我想了半下午,还是茫然没有头绪,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多矣。”
齐博的语气非常真诚,却见苏兰心摇头道:“都只是由大胆想象发展出来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齐博道:“我却觉着这推测八九不离十,若要证据,也简单,只需找金妈妈求证一番就是。不过是个老太太,想让她说真话的法子太多了。”
“不包括大刑伺候吧?”苏兰心半开玩笑道。
齐博立刻叫了起来:“当然不包括,对一个老太太动刑,我还没有这么禽兽。事实上,我一向不赞成用刑罚获得口供,酷刑太多,很容易屈打成招。”
苏兰心由衷道:“有王爷这样主管刑名的皇子,是那些被冤枉的人的福气。大刑虽然好用,却分辩不出真话假话。依靠用刑断案的官员,皆是无能之辈。”
齐博笑道:“也不能说的这样绝对,姑娘还是长在深闺,不知这世间百态,若是你多出去经历一番,就会知道,这世上有的人真可恶到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我怎么不知道?虽然长在深闺,可到现在,杂七杂八的书也看了上千卷,自然知道有这样的人,不说别的,只说那些拐了人家小孩子,让父母肝肠寸断甚至死不瞑目的混账行子,我就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恰是如此。”齐博点点头,接着又去看那张信笺,笑道:“和姑娘说话实在投机,就是说着说着便跑了题,我看看你这后面又有什么线索,照你这么明察秋毫,这案子哪里用得了半个月?三天怕是就水落石出了。”
一边说着,就又坐下来,却听苏兰心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感觉这案子十分错综复杂,就如一团乱线,我们如今刚刚找到线头而已。想要彻底把线理清楚,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或许千头万绪,好不容易都理清了,最后却是劳而无功。”
“什么意思?”
齐博抬起头,见苏兰心叹气道:“也许老太君就是发了癔症,惊吓而死,这后面并没有什么凶手,一切都是巧合。”
齐博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新平候必定是高兴的,景妃娘娘只怕不甘心,不过实情若此,她就是不甘心,也只能接受事实。”说完又指着几行字道:“怎么你对庄氏小产之事如此上心?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