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心里憋闷至极。
好好的一个问题，被吴月不知所谓地解释一番，一时间竟然让她忘记接下来的问题了。她心里默默无语了一下。吴月就是有这种本事，让她问不下去，聊不下去，然后沉默下去。
叶倾抿了抿唇，继续追问：“你能不能告诉我，紫霄是谁？这本手册我看过了，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还有做这本手册的材料也是闻所未闻……”
吴月静静地望着她，也不说话，幽黑的双眸里映出点点月光，微微晃动的眸光竟让她有一种这一刻他很难过的错觉，叶倾急忙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觉得有些可笑。一定是错觉，吴月也会难过吗？
叶倾沉默了许久，不再追问这个问题。她不得不妥协，吴月的固执和坚持，这十年她也领教无数，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她，除非他愿意，否则绝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秘密来。
“好啊，我不问这个了。”叶倾扬了扬手中的翡翠扳指，“那这个是什么？”
“一个扳指。”吴月淡淡说。
“我也知道是一个扳指，这是在你给我的储物玉镯里找到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叶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迈步顺着小路往前走，摊开的手中浮动着一团火光，暖黄的光照亮前路，也照亮了她和吴月的脸庞。火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线条，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倾想多了，这一次他从出现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好像比以前都更冷漠也沉默了。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想到这里，叶倾又一扯嘴角，他不会告诉她，只会让她乱猜，让她担忧。反正他也不在乎。
“这个翡翠扳指，我能感觉到它并不普通，”叶倾把扳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说：“它能听懂我的话，它有自我的意识，还是个很聪明的意识。”随着话音落下，翡翠扳指上传递出来一股被夸奖的喜悦来，叶倾微微笑了笑。
“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吴月说。
叶倾一愣，“我的？”
吴月神色淡淡，负手而立，白衣如雪的身影飘然如仙。
叶倾思索了一会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你捡到我的时候起，这个扳指就在了么？”
吴月勾了一下嘴角：“你可以这么理解。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如果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
叶倾总觉得又被他绕了回去，解释了跟没解释没什么差别。
叶倾自嘲一笑：“又是个有头没尾的解释。也罢，你来做什么，这个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带你走。”
“去哪儿呢？”叶倾笑了笑，望着前方的漫天繁星，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坎坷和折腾，喃喃道：“能去哪儿呢？”
“回家。”
“不，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谢恒去而复返，青竹院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我如今还是和魔族勾结的朝廷钦犯，没有洗脱嫌疑。在一个个无奈的原因下，不得不乔装改扮，来到剑阁。”叶倾说得云淡风轻，摊了摊手，“正好，是个铸剑的地方，也挺适合我的。”
吴月缓缓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你在开什么玩笑？”叶倾讶异道，笑出了声来：“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被魔族胁迫的时候，你没有出现。你既然一直平安，为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不出现，也不来报个平安呢？”
叶倾心中一直压抑着一把怒火和不甘，她将之长久埋藏在心底，可如今，她感觉这把怒火马上就要破土而出，将她淹没在怨气与愤怒里。
多少次，她都乖乖听话，直到她生死不明，她才打破自己的试验，想要铸造出能够帮助他的兵器来。
她紧紧咬着唇，眼睛酸涩得不行。她为他担心了多久？他一来什么都不解释，就要带她走。江潮曾经嘲讽着问出了某些问题，她不断给吴月寻找解释和理由，但事实上呢？
其实她根本不像嘴上说的那么洒脱，她也是怨吴月的吧？
叶倾直直盯着他的漆黑的双眼，唇线划过残忍的弧度，“如今我安全了，你却出现了，声称要带我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但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
静默。
良久，吴月说：“对不起。”
叶倾霎时就怔住了。
他阻止她为别人铸剑，为此不惜打伤她唯一的朋友。面对她的情感，他总是冷漠以对。面对她的疑问，他从来不肯开口。她将反骨死死压在了心中，今日终于爆发了，然而怒火还未能燎原……
他竟然道歉了。
叶倾从来没有想过吴月会道歉，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淡然从容、理所应当的态度，她一时间无所适从，怔忪了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可是吴月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次愤怒了起来——
“跟我走，你不能够修仙。”
叶倾方才还有所触动的心口，渐渐冷硬了下来，问：“为什么？”
吴月沉默，双眼平静无波。他每次露出这副神情时，总让叶倾怀疑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今日就算是无理取闹，她也要继续下去。
“可是我为什么不，我想要容颜永驻，也想长生不老。”叶倾嗤笑了一声：“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十年过去，你完全没有变过。你想看我头发变白牙齿也掉光的那一天吗？我不想。”
“你，但你不是说过……”吴月有些许错愕，随即又沉默了下来。
“我说过什么？”
“没什么。”
“……”
叶倾往山路上走，她要回剑阁。“现在知道你没事了，好了，你可以继续失踪。而我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请你不要管了，师父。”
吴月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怔忪起来。
叶倾在夜色中前行，眼前和心里皆是一片静寂，吴月没有跟过来，这个认知让她既心里阵阵作痛又觉得痛快无比。
下一刻，吴月凭空出现在了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伫立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与阴影淡淡相交，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他的神色中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复杂和迷茫，叶倾几乎以为是错觉。
叶倾走到他面前，就要绕开他继续往前，胳膊却被他紧紧箍住了。
“不要走。”他轻声说。
她只觉得有什么情绪，狠狠撞了胸腔一下，酸酸涩涩蔓延了开来，胀满了整个胸腔。几乎是转眼，她眼睛里就蓄满了水雾，盈盈结成了泪滴，只要一眨眼就会落下来。
寂静中，响起了他清冽低沉的声音，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行踪做出了解释。
“我以前时常离开，是去找人。”
“找谁？”她说：“
那清冽的寒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溢了出来，但很快他就掩饰了过去。垂下眼眸，低声说：“没有。”
“这么多年，你都在找人吗？”
“嗯。”吴月笑了笑，“也许早就不在了。”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叶倾看懂了他的眼神，只是她从没想到吴月也有不甘心的时候。叶倾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吴月，我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没有。”吴月淡淡说道：“就算有什么，那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不值一提。”
说得可真轻松。
天已破晓，透出了微光。山谷中寒气却依然凛冽，每一阵风过，她就忍不住哆嗦一回。
“你知道吗？在梦里，我被关在一个冰冷黑暗的地方，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但是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吴月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头来：“一个梦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去了。”她试图扳开他的手，却撼动不了他手指的力道。
吴月冷漠道：“不要修仙。”
原来之前的妥协，依然是为了这一句话。
吴月叹息了一声 ，迟疑了片刻，告诉了她一个晦涩的理由：“你修不了仙，也延长不了寿命。”
叶倾无所谓地松了松肩：“你不告诉我理由，我就会去尝试。除非你时时刻刻看着我，否则你阻止不了我。你带我走我也会逃跑的，一次两次不够，那么一百次两百次。”
吴月一直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她心里爽快不已也抽痛不已，她咬牙冷笑道：“看你现在的神情，我知道你的答案是不，所以放开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厌倦了你的不解释。真的很烦。”
叶倾狠狠扳开他的手，这一次成功了，她甩开他的手就大步登山。
吴月静静站在原处，山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真切。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在这一刻，这个强势执拗的男人，身上竟隐隐有些脆弱。就仿佛被她深深刺痛了。
错觉吧，叶倾自嘲地想，她收回目光，一步步离开这个寒气四溢的山谷。
这一次吴月没有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