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会不会也跟陆离一样？
若是有朝一日找到了紫霄的魂魄，他手里的那把离魂刀，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她的身体？
叶倾咬唇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珠像是浸在水中一样，有一种剔透的脆弱感。
“不请我喝杯茶吗？”吴月声音温和，似是她的纠结完全是她想得太多，而他根本不当一回事一样。
叶倾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局促地别过了头去，眨眼将酸涩逼回去。
她到了两杯热茶，一杯推至他面前，又端起自己的那杯，垂眸饮茶。半响，她笑了一声，“没想到魔界……跟人界那么像。”
刚说完，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吴月极度厌恶魔族，比普通的仙神们还要厌恶，从沧溟城里的蔑视开始，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以前她还不太理解，觉得吴月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后来得到了紫霄的记忆，他的行为就有了解释。
“阿倾，你好像很紧张。”吴月将她的神色变换看在眼中。
叶倾努力淡定下来，心里却乱糟糟的。以往，她还会为自己受到的对待以理据争，因为他的冷漠而愤怒……此时才认识到自己什么立场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小偷而已。
“没有。”叶倾摇了摇头，但不自然的神情却出卖了她，吴月也不戳穿，淡定从容地饮了一口茶。
“你什么时候到魔界的？应该不是这几天吧？”叶倾故作镇定地问道。
“有一些日子了。”
叶倾有些吃惊：“这么说，如今你跟我一样，出不去？”
吴月淡淡笑了笑，摇摇头说：“要离开随时都可以，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他的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扫桌面上的归元剑，笑意有些玩味。
叶倾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连忙解释道：“这……这把剑。”
吴月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叶倾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道：“这把剑我拿到手时，已经死去，是一把名副其实的空剑。我用它将饕餮的魂魄融入进去，成为此剑的剑魂。这件事，是我擅作主张了，那时候我没有想那么多……”
吴月略一勾唇角，没有表示什么。
叶倾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有没有生气，越发心虚了，“所以这把剑，不能还给你了。它已经染上魔气了。”
叶倾说完话，就垂下了眼睑，长而浓密的眼睫遮挡住了眼眸，从窗棂透进来的光落在睫毛上，染上点点碎金。她的脸庞白皙，即若透明，没什么血色。
吴月望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怔了一会儿。
叶倾等了许久没能得到，悄无声息伸出手，将要将归元剑拿回去。吴月轻笑了一声，她仓促间抬起头，就对上了他嘲讽的神情。
叶倾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密密麻麻的针刺感爬满了整条手臂，她下意识松开手，归元剑飞了出去，巨大的黑影骤然笼罩了整间屋子，雪白的剑锋从半空朝吴月猛地劈了过去。
“啸行不要——！”
叶倾的脸色霎时白了，伸手就要拦，却被骤然爆发的气流掀开，后背砰的撞在墙壁上。
激荡狂涌的气流让视野模糊，白衣男子依然静坐饮茶，淡然处之，只是在刀锋落下之时，略一抬手，就像是不经意之间的一拂阔袖。
投射在墙壁上的黑影扭曲了起来，像是疾风中疯狂摇曳的野草，浓厚的黑影渐渐变淡，再变淡，屋中的狂暴的飓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一切都在短短一时间发生，倾恐惧地睁大眼睛，朝吴月扑了过去。
“吴月不要杀他！”
屋中再次恢复光明，日光从窗隙错落，因为飓风被弄乱的一切桌椅程设很快恢复如初，重归的宁静将方才发生过的一些掩饰过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倾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了地上，吴月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半揽过了她的腰让她站好。
霎时，疾风散去，风平浪静。
归元剑啪的落至地上，悄无声息，仿佛死去了一般。
叶倾扑过去将它捡起来，试图用意识跟啸行对话，然而她的声音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啸行？”
寂静无声。
“吴月你怎么可以——”叶倾猛地抬起头，“啸行如今已经算不得魔族了，顶多只是一个……”
“你忘记是谁先动的手了？”
“可是……”
吴月微微一笑，霁月风清，世间万物在他眼底不过过眼尘埃而已。这个男人看似温和，心里在乎的东西却很少，以至于行事作风冷漠得近乎无情。从来都是如此。
他含笑饮了一口茶，根本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眼中：“叶倾，既然你没有入魔，想必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魔族，跟我发脾气呢？”
“我不是……”
叶倾没有入魔的原因，并非是在天界和魔界之间做出什么选择，而是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而已。在心底，她依然还是那个叶倾，身为普通凡人的叶倾。
“啸行在试剑石里被镇压了那么久，里面的时间你应该也知道一些……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为何不能放他一马呢？”叶倾固然生气，心中愧疚，却始终无法因这件事跟吴月发怒。
“那是紫霄的记忆，不是你的。你不用替她背负这些。”吴月指出症结所在。
叶倾的所有感受都来自紫霄，包括最开始对啸行产生同情时，也是因为曾经在梦中经历过的那种被禁锢的漫长绝望——同样也是紫霄，来自冰之沉渊的感受。要严格来说 话，不管是陆离还是啸行，甚至吴月，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与她有关的，只有谢恒和江潮而已。
叶倾怔了怔，说道：“但怎么可能分得清呢？”
拥有了紫霄所有的记忆、情绪，她无法不为之动容，甚至她也怀疑过，难道她就是紫霄本人？
“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叶倾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除非我失去那些记忆。”
她望着手中的归元剑，怔怔出神，啸行虽一直在嫌弃她，说要离开她，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反而时不时帮她打听一些消息。叶倾心里很清楚，啸行不过是嘴硬而已，任谁从魔界高位的四大城主之一，被迫压制那么久，还成为了一个剑魂，都是一个巨大的落差。
吴月眸光一动，笑了笑，竟然认同了她的说法：“说的也是。”
叶倾望着他，愣了一下。
吴月轻描淡写道：“饕餮没死，顶多就是沉睡一段时间而已。起来吧，别蹲在地上了。”
叶倾心中一松，放心了下来。她走到吴月对面坐下，又有一些尴尬，掩饰一般去端茶盅。
吴月说：“这一次就绕过他好了。但是阿倾，你要明白自己的立场，归元剑虽然成了一个空壳子，但它是怎么铸成的你应该知道吧。若是让别的人知道，别说饕餮保不住，便是你也是再犯天规。”
归元剑，融入了至高神的骨血。
饕餮成为剑魂，在天界的眼中，是对至高神的侮辱。
叶倾当时还真的没想那么多。“看来这把剑只能留在魔界了。”
吴月微微颔首。
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天边一片绯红的云霞，映照出底下连绵起伏的城郭。
吴月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如果要走，用这个可以破开结界。”
吴月摊开了掌心，叶倾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迟疑着把手放了上去。他拉起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在掌心缓缓划过，一道光芒隐没了进去。他慢条斯理地将她的五指合拢。“有了这道神符，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你呢？”叶倾关切道。
不知道吴月要去做什么，她直觉他暂时不会离开魔界，并且要做的事情大概和第四次什么大战有关。
叶倾想了很多，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好。”
吴月转身离开，白衣的身影如同无数次转身一样，遗世而独立，淡漠而洒脱。
“吴月……”叶倾忍不住开口。
吴月顿住脚步，微微侧头朝她看来，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叶倾张了张唇，最后什么只挤出了几个字来：“小心一些。”
他含笑颔首。
门打开又合上，一室寂静。
叶倾望着归元剑，幽幽叹了一口气，“做什么那么冲动？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她。
啸行这一次沉睡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但好在留了一条命。
不过，吴月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他对付啸行，完全就是碾压一般，这就是天界第一战将的真正实力吗？
“呼……”叶倾仰头靠在椅背上。
半响，她起身下楼，打算出去走走。
木制的楼梯发出一声声咚的响声，随着声音，大堂里喝酒吃饭的魔族们渐渐安静下来，抬起眼睛朝白衣女子望去。
店小二看见她非常惊讶，随后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姑娘，这是要出去逛吗？”
“嗯。”
“姑娘记得早些回客栈，最近外面不太平。”
“嗯。”
叶倾大步离开了，阔袖扬起，清淡中有一种令人挪不开目光的洒脱。
店小二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偷偷松了一口气，跟掌柜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女人是个厉害角色。”
“刚刚上去的人，都死了？”掌柜压低声音问道。
店小二都快哭出来了：“有去无回，据说还有援军，但这么久了援军还没到，估摸着……死在路上了。”
掌柜摆摆手：“我们就是个开店的，她是什么人都不管我们的事。”
“那这件事要禀告城主吗？”店小二说，“她身上的气息很奇怪。之前还是浓厚的魔气，但方才下楼时却什么都气息都没有了。”
掌柜深以为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