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岚抿着唇没有说话。
“是了,你一定是陌儿。”安落雁的眼中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她刚解了毒的身体也不知从那儿生出的力量猛地坐起来。
“当心。”苏陌岚下意识扶了一把,却被她牢牢抓住手。
她能感觉到安落雁的手在发抖,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此刻不平静的情绪。那是一个爱着孩子的母亲看到骨肉时的激动、喜悦,夹杂着几分无措。
心头的那些忽然间烟消云散,她绷着的小脸渐渐变得柔和:“嗯,我是陌儿。”
“你长得这么大了,”安落雁啜泣着,手一点一点抚过她的轮廓,“真好,娘就知道陌儿长大了定是美人胚子。”
“……”
“你和你爹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
苏陌岚一直沉默地听着,帮那个早已经魂飞魄散的苏陌岚听着。
“这些年,你在苏家过得好吗?”安落雁说够了,才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急切地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苛待你?”
“他们待我很好。”苏陌岚违心地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受苦。那些曾发生在苏陌岚身上的事,她不想多提。如果本尊还活着,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那就好,那就好。”安落雁放下心来,忽然,她像是记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惊恐,“你……你怎么找到我的?这是哪儿?是……是安家?”
她慌忙打量四周,陌生的装潢让她的不安少了许多。
“这里不是安家。”苏陌岚没有错过她的异常,反手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在药师公会。”
“怎么会?”安落雁分外吃惊,她明明记得当年……
“苏姑娘。”安生柔和慈祥的声音就在这时传进房间。
安落雁浑身一抖,本能地想要去抱苏陌岚,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别怕,万事有我。”苏陌岚拍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道。同时向慕容凌风递了个眼色。
男人立刻出门。
站在门外的安生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画面,那扇门就被一道风带上了。
“她在替林夫人诊治,外人不可打扰。”慕容凌风冷声道,拔脚就走。
刚走了几步,发现安生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回头说:“安家主,本王能体谅你想见女儿的心情。待林夫人身子无恙,你再过来一见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安生即便再想进去,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他讪笑着说:“老夫就在这儿等等吧。”
慕容凌风一挑眉,“也好,那不如我们到院子里坐坐?你在此,或许会干扰陌岚。”
安生只得从命,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但人在此,心却早早地飞到房间里去了。
听到脚步声消失,安落雁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为什么怕他?”苏陌岚收回手,视线锁定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突然失踪?又为何本该是安家千金的你,会被传成染了恶疾不幸逝世?”
“你……你不要问了。”安落雁明显顾忌着什么,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因为安生,还是安家?”苏陌岚不容她逃避,咄咄逼人道,“当初你带到苏家的玉盒,如今就在我手里。”
“什,什么?”安落雁顿时慌了,“不行,你不能留下它!要是被你外公知道……”
说完,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懊恼地闭上眼。
“果然,当年你会离开安家,就是因为玉盒里的东西。”她当初和十三的猜测竟然是对的,“那东西是安家所有?你偷偷拿走了它,逃离安家。因此激怒了安生,才会导致他向外界宣布你染了恶疾暴毙?”
安落雁没有说话,但她骤变的脸色已经让苏陌岚有了谱。
“苏季修为精进,也是因为它?”她继续说,“在他战死后,你就被安家找到了。安生想知道玉盒的下落,所以便把你带回家族,软禁在祠堂里?”
安落雁惊得双目圆瞪,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
“我猜得对是不对?”苏陌岚淡淡地问道。她的语气由始至终都很平静,却无端地让安落雁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压力。
这种压力比她面对安生时更加可怕,她不禁有些惶恐,低着头喏喏地说:“他……他找我回来,不是为了那本功法。”
玉盒里的东西是功法?
苏陌岚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许是开了头,安落雁索性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我是安家唯一一个无法修炼的废物。莫说功法,就连聚灵,我也办不到。”
这在中央帝国的世家里是无法饶恕的罪孽,即使有大小姐的名头,可她从小过的日子却比不上一个下人。
“我受够了家中苦闷的生活,受够了下人们的奚落。”安落雁用力扯着被子,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砸,“我不想再待在安家。”
“于是你就逃走了?”苏陌岚推测道。
安落雁摇摇头,“当时我向你外公自请除名,他却认为我丢了他的脸,把我关起来。是你外婆偷偷放了我,给了我护卫和盘缠,还有她带到安家的嫁妆。让我离开这儿,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难怪她一个弱女子能从中央帝国逃到星月大陆。
苏陌岚恍然大悟,“安家知道你逃了,必会震怒。”
“是啊,”安落雁闭眼苦笑,“你外公对外声称我重病不治,你外婆没过多久,也死了。他这样做,为的仅仅是保全安家的名声!”
若是让外人知道,安家的大女儿背离家族,安生便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到了另一片大陆,本想寻个小村子避世,哪想到,他竟然狠心到派人追杀我!我的护卫都死了,我拼了命才摆脱掉他们。”安落雁不想回忆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生涯,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究竟有多狠心。
她深呼吸几下,情绪渐渐恢复冷静,“后来,我就遇到了你爹。是他救了我,收留了我。”
“你带走的嫁妆就是那个玉盒?”苏陌岚沉声问。
安落雁愣了一下,点头说:“嗯,玉盒里装的是你外婆家修炼的功法,仅仅只是玄级。你外公瞧不上眼,一直是你外婆收着。倒是那玉盒上的锁是当初你外婆的好友亲自打造,除了配制的钥匙,谁都打不开。你外婆把钥匙给了我,我在大婚的当晚,就将功法交给了你爹。”
玄级功法在中央帝国的确不值一提,但在星月大陆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你爹他性子刚毅,过去学的是黄级功法。为了晋升,他竟废了以前的修为,重头再学。”安落雁的脸上浮现了甜蜜而崇拜的神情,“他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报,短短时间里就成为了七级武者。在同龄人中,已是少有的天才。要不是后来……”
她的神色多了几分伤感,显然是想到了苏季的逝世。
苏陌岚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在他去世后,你就失踪了。”
“不是失踪,那时我被人认了出来,那人是药师公会的人。他用药迷晕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安家了。”
“药师公会?”苏陌岚立刻有了怀疑的目标,“你说的是李森?”
“陌儿你认识他?”安落雁很是吃惊。
“他在十一年前来到中央帝国,而你亦是在同年失踪。我初到安家时,曾见过他。”这么多的疑点,还不足以让她猜出来么?“安生既然看不上那本功法,又觉得你折损了家族的颜面,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寻你回去?”
安落雁唇瓣微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因为林家?”苏陌岚轻声问。
但她却像被踩中了尾巴,失声道:“你怎的猜到的?”
“从你的表情里。”若非涉及到感情,她不会露出这种纠结、恼怒、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安落雁双肩一垮,涩涩地说:“的确是为了林家。林家有一子,自小便喜欢到安家走动。我小时候与他还算谈得来。可到了后来,你外公看上了林家的势力。虽然林家家世不算大,可配一个空有嫡女身份的废物,却是最好不过的。”
“呵,”苏陌岚冷笑出声,“他倒是把一切都给算计进去了。如此想来,如果不是林峰痴心不改,他也不会特意把你找回安家了?”
“也许是吧。”安落雁落寞道。
这个原因远比偷走了安家的宝贝惨遭追杀,更让人心寒。
在安生眼里,女儿是什么?亲情又是什么?
苏陌岚气息大冷,绝美的面庞被怒意晕染着:“对你下毒的也是他?”
“……是。”安落雁轻轻点了下头。
“好一个利益至上的安家家主。”苏陌岚勃然大怒。仅仅为了笼络小小的林家,他竟人面兽心到对亲生骨肉下幻梦之毒?
“在他心里永远只有家族。”安落雁喃喃自语道。忽然,她激动地抓住苏陌岚,“陌儿,你答应娘,不要和你外公做对。他……”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阻断了她的话语。
“苏姑娘,老夫能进来看看雁儿吗?”
是他!他又回来了!
安落雁满目惊恐,抓着苏陌岚的手不自觉用力:“不要,不要开门。”
苏陌岚迅速点住她的穴道,随后,把人扶下躺平,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向房外走。
门吱嘎一声开启,她布满寒霜的面容出现在安生眼前。
“您为雁儿诊治完了?”安生依旧摆出一副慈父的姿态,急匆匆越过她,想要往里走。
“安家主,”苏陌岚冷声唤道,“林夫人已经歇下,有什么事你不妨等她醒来再说。”
“这……”安生面色一僵,她的态度怎会这般冷淡?
他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来,出言试探道:“苏姑娘,你实话告诉老夫。小女的情况是不是不大好?是了,她疯癫多年,虽然现在醒来了,但神志免不了有些混乱……”
“呵,”苏陌岚讥笑出声,盯着他的眼神锋利得像把刀子,“我看林夫人倒是清醒得很,说话不仅有条有理,对往事更是记忆犹新。”
她故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安生的脸色豁然间大变,慈父的伪装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