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邓雪绒是知道唐城林家的，偌大个西北六城地理区域，二十岁以上的人，除了智力有问题的美人不晓得活阎王的名号，此事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亦如此。
至于林立，活阎王的独子，现在的名气要比他老子小很多，但在到了某个档次的权贵圈子里，大名也是如雷贯耳——小时候臭名昭著，现如今凶名震震。
若干年前连林震天最器重的林傲，都是放下傲骨带着林家资产入赘商城那座别院，人们都以为曾经不可一世的唐城望族，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失去了小阎罗，林家便算真的后继无人了。
倚仗家族权势小小年纪就兴风作浪的纨绔，能指望得上么？五年前，林立用林家的东山再起，告诉西北六城的所有人，指望得上。然后又用李家的臣服，再度告诉西北世人，太特么指望得上！
邓雪绒此时摘下了那层浅白色口罩，露出清水洗过的素净容颜，琼鼻丹口粉雕玉琢，煞是好看。
果然是从小便仰慕者无数的天造之女，即便是有青云仙女和妖族公主珠玉在前，林立也必须打心底里承认，这个校花当得起盛名。
“原来是林家少爷。”
邓家千金巧语嫣然道，声音倒是不媲美容颜的惊艳，一如原先，却也绝对不粗糙，“那现在对照身份想想，你对殷子建的做法，就再正常不过了。”
到底是世仇，而且也没有惹不惹得起的问题，林立没把殷家那位小太子拖到无人处活剐了，便就是十分的仁慈手软。
她转而看向林立身旁的美人，比自己姿色不遑多让的女子，这世间虽罕见却也有之，只是那份气度绝不简单，乍见便觉得眼前光华明艳而不灼眼，久望便愈发觉得雍容优雅，顾盼生辉：“那么这位又是？”
楚荷事前看过对方从幼时至今的照片，对于摘下口罩的多姿面容，倒并未如何心惊，宛然微笑回应道：“楚荷，齐城。”
粉姹嘴唇轻张，对方特意提到了齐城，就形同递来了一张最详尽的名片，又是一尊法力万丈的女菩萨。邓雪绒鼻息轻缓，柔和道：“失敬了。”
楚荷甄首微点致意，得体合度，落落大方。
看着两女公主般的交流，林立有些坐不住了，同样，对面靠着邓雪绒的男生，似乎也见不得女人之间优雅的暗斗，张扬着星目主动说道：“林公子单约，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吧？”
林立用眼神为他点了个赞，从容道：“邓小姐很美，秀外慧中，他日必是良眷。不过我已有妻室，而且相识不足半月，说追求的话太轻浮，孟浪得很。”
得知对岸二人身份真相后男生已然收起高傲，瘪了瘪嘴，一如寻常少年，道：“怪我，不该那么问话，弄得大家说话都文绉绉的。我们直白点，林公子让意涵姐在学校里散播消息，应是有意为之，但又不是追求的意思，那么林公子造势是图什么？”
林立喜欢快人快语，人家直白他当然也直白，坦率道：“想借着表面上的男女朋友关系，让殷家误以为林邓两家已经结成姻亲，而这些天来，听说邓小姐并没有出来澄清，现在在殷家眼里，这事恐怕完全坐实了。所以我想邀请邓小姐的家族，陪林家来一场假戏真做。”
邓雪绒纤细漂亮的食指尖摩挲在杯脚，看似玩耍地擦拭着自己端杯子的指纹，然后随意的问道：“怎么真做？”
“当然不是恋人关系真做，表面上，邓家和林家有儿女姻亲关系，那就是亲戚铁盟，两家人友好合作那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邓小姐貌似也还没有心上人，多个唐城恶少当名义上的男朋友，以后蜂蜂蝶蝶的烦扰会安静许多，这并不妨碍邓小姐以后的感情，等商城的一些事情过去了，我自会主动站出来澄清声明。一大一小一举两得。”林立说道。
邓雪绒微有异色：“商城的一些事情？林家已经决定要向殷家挥刀了吗？”
林立笑容和煦如初，眼底却透着不胜寒的幽深：“灭族之仇，多等一个小时一分钟，都是煎熬啊！”
邓雪绒身畔一直没做自我介绍的男生沉吟思索，然后问道：“林家想借邓家地利之便，邓家确实可以效劳，有那份力气也可以有那份心。但是殷家明面上的分量，比邓家沉重，底子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做这一次先锋官，邓家可能灭不了敌人一千就先自损八百。”
林立说道：“打架的是林家跟殷家，虽然邓家在前林家在后，可事实上并不需要邓家去冲锋陷阵，打个比较形象的比喻，你们的工作是作为载体或者导体，林家不会倒，邓家也绝不会受损，站在商人的立场上来说，这是笔对贵家族而言只赚不赔的买卖。”
邓雪绒白皙胜雪的面颊勾勒着精明，说好听些，忽闪着智慧的光辉。
“若林家取胜，事成之后，邓家与林家是什么关系？”
“过河拆桥的勾当林家人从来不干，这点，邓小姐尽可以放宽心，哪怕事后我撇清了跟邓小姐的恋人关系，邓家也依旧是林家在宋城比铁还硬的盟友。我们当年输就输在孤军奋战，否则四大家族联手，也未必能撼动林氏集团分毫，想必邓小姐和你的家族也清楚。”林立说着看向说话不多但总简明扼要的男生。
这两个人里，男生的模样看着比邓雪绒还小些，乍看上去，似乎也是以邓雪绒为主导，但若观察足够入微，其实男生才是能拿决定的主心骨。
男生认真的思考了足有十几分钟，继而拿牙签戳了戳小桌上那碟肺片，说道：“我们不想林公子在家里有一锤定音的话语权，刚才谈的这些，我自己是觉得可行，但还要原封不动转告给家里，长辈们商量出的结果才能作数。”
“我要等多久？”林立直接问道。
男生回道：“慢则明天，快，则是一句话的事，总之宋城老家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立刻联系林公子，所以咱们可以互相留个电话微信什么的。”
有钱有势的人要联系上另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找出渠道，但自己动能力搞来的，有时候毕竟不如面对面互留的有仪式感。不论哪个阶层，关系交好的第一步，都是留电话递名片。
林立与男生各自拿出手机递给对方，而后打开通讯录存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在互相交换回来。
邓荼蘼……
林立看着手机上打下的备注名字不动声色，忍着保持礼貌，没问这是真名还是叫着玩的绰号，内心却止不住一阵吐槽，照这情形来揣摩，对方与邓雪绒应当是堂姐弟俩，而雪绒是一种花名，同样也是花名的荼蘼，恐怕是爹妈跟风给取的真名儿了。
有点妖艳贱货的意思，还有点非主流，总而言之邓荼蘼的父母当初挺不走心的。
“我的号码跟微信绑一起了，要不咱加一个？”
邓荼蘼完全收起了那副冷傲的模样，热情洋溢，和平常的年轻人并没有两样。
林立不装高冷，既然人家都说了，他端个架子装比也没意思，便打开聊天软件点进了那个新增的通讯录好友，邓荼蘼立马接受好友申请，林家少爷于是和邓家小少爷成为微友。
谈话到此为止，双方都并非时间很多的闲人，四个人在网咖门口分路，邓荼蘼接下来大概要向家里汇报，而邓校花考研的担子压在肩上，似乎没有因为家世不凡而放低努力，出门便进了隔壁的新华文轩。
林立和楚荷上车，后者唇角微勾：“似乎很容易。”
林立让司机原路开回陈强家里，漫不经心道：“原本就不应该不容易，邓家在宋城很大，摆到林家面前就会明白自己的分量，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
楚荷说道：“就怕老一辈的人思想保守，不像年轻人这么好说话。”
林立背靠座椅重新解开了衬衫领扣，说道：“橄榄枝我已经抛出去了，邓家主事者肯抓住，对我对他都是好事，但他若抱着乱世求生的想法，宁肯平而缓稳步发展，都不想登上林家这艘大船，我不怪他，对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致命伤害。别忘了，宋城有个邹家，不在乎少个邓家。”
楚荷稍稍睁起眼眸：“你不是不怪罪吗？”
林立笑道：“我是不怪罪，但一方水土只能养育那么多人，林家专心一意在宋城扶持邹家，不对邓家搞动作，也最多只需十年，邓家就算不销声匿迹，被邹家夺去风头也要衰弱百倍，有人强则必然有人弱。”
“你是怎么看到这么通透的？我承认，男人在格局上总是强过女人，可你才二十五岁，是自己看到这么深还是林叔叔事先教给你的？”楚荷动容道，以前见惯了这家伙险中有稳的风格，觉得他躁动的脾气下有一颗沉着冷静的强大心脏，头回知道他其实还挺老成。
林立阳光挥洒地笑了：“你难道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体魄强健在外，本质上，我悟的是道。”
楚荷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仍有疑惑：“可仅仅倚靠邹家做你的刀柄，够么？邹家近百年发展的确迅猛，但与邓家之间毕竟还有距离。”
林立抿着嘴说道：“火候是差了点，倘若邓家人不识趣，也只能对付着用了，辛苦我那大侄儿多死些脑细胞，回头给他弄几颗大补的丹药养养。”
楚荷思忖着点点头，侧脸看向车窗外，不知何时这座城市已经开始飘雪了，柳絮般成片成片落下。她问道：“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