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真话,那么海延勋推荐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收了很多钱?”
林立确信自己不会栽在雁南城,因为将计就计,还因为老邓头给他那个装不进储物锦袋的木盒子。所以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皇甫家的人,或者院里的灰衣老头,为什么能对他有如此了解。
私密如命格之数,举世仅有三人知晓,除了林立自己,便是陈青玄与逍遥仙尊,二者都不可能向外人透露。
而雷法,从青丘回来以后,林立便基本收起不用了,外人更不应该知道。
但这世上的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若论情报能力,华夏朝廷自有十三处的秘密特工,而纵观道门,明面上挖秘密能力最强的,当属麻衣派无疑。
一开始中年人和皇甫家的二爷便说过,是海延勋推荐他们上龙虎山找林立的,反过来,林立想知道的是,海延勋这半个朋友,以后还要不要得。
小院里的灰衣老人又像是摇头的抖了抖头发,尽管隔着紧闭的门窗,屋里的人未必能看见。他似答似问的说道:“明知故问有何难?”
“好。”
林立并不确定对方说的一定是实话,但答案毕竟是他想听的,稍微舒心了一些。
所谓‘债多了不愁,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过是生活烂掉的人聊以自慰的苦话,若是可以,谁又愿意树敌千千万万?
少一个不咸不淡无关痛痒的朋友没所谓,但多个敌人,毕竟多个累赘。
“可以动招否?”
屋子外的灰衣老人问道,给人很有礼貌的感觉,要不是为虎作伥帮着皇甫家谋人性命与命格法术,林立会以为此人是旧社会的私塾老先生。
“可以了。”
林立平淡回了一句,鞋带已经系好,手表也取下来放进了储物锦袋里头,没什么还要准备的。
“好,那便开始吧。”
老人说道,手中氤氲的迷蒙气息这才再度升腾,有商有量的。
林立的眼睛并不能穿透阵法,看到院落中的画面,但他能够感知到某样东西。
那不是任何一种真元,很诡异,似乎不带分毫杀伤力,却不妨碍它能让人死去这件事情。
极度的危险瞬间拔高了林立的警惕性,他的预感没有出错,在两日过度阴阳交汇的这几刻钟内,邪修鬼修的能力最为强大,而他之前虽说夸下海口,渡劫期以下无人能胜自己,但战斗这种事情,变数太大,不是游戏王卡牌上的小怪兽们,单以战斗力数值论强弱的。
“你这样的英才,我本不想杀你的,可惜。”
灰衣老者出手前轻声惋叹,然后身子改变了角度,原本是直挺挺呈九十度与地面垂直,现在整个身体前倾倒下,萦绕着灰色气息的手掌,蓄力猛击地面。
没有多么壮阔的景致出现,大地也不曾因这一击而晃动分毫,就好像是小孩子学电视剧里的高手,使劲拍了下地板然后并没有什么卵用。
但此刻的局面不掺杂一丁点儿戏,也不是玩笑打闹。
林立目光紧紧锁定脚下,依他过往的战斗经验,这一招大概是类似术法土河车的招式,从地底进行攻击,只不过不显露声势而已。
他等了足足有两次呼吸的时间,随即瞳孔骤然缩小,脑海闪现过了某种可能。
果然,又过去两秒钟后,他的脚下依然没有动静,反而是手心上,传来一阵突兀的痒。
那是一种极微弱极微弱的感觉,放在普通人身上,应当是要被神经直接忽略掉了,但林立抓住了那一瞬间的刺激,眉头紧皱。
他是修真者,化神期的境界放在地球算是绝对的中流砥柱,也差不多能靠近凡人口中尊崇的所谓仙人,肉身经过完美洗髓,再有些时日,甚至能遭受天穹上的雷霆锻打而苟延残喘。
当然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化神修士寒暑不侵,无意间便可排斥掉凡世间九成九的污秽浑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真正的来自生理上的痒痒。
“这是种子。”
屋外传来灰衣老人的话语。
林立抬起右掌,漆黑无光的空间里,他能依靠夜视术得到很清楚的视角,而在他的目光之下,右掌掌心正流转着一道灰色的毫芒,痒痒便是随这道灰芒而起。
灰色毫芒游走到哪里,手掌心的痒感就在哪里。
“巫祝术。”
林立终于记起那种藏于许多秘典中的古老术法。
巫祝术属于巫术的一种,而巫术属于阴阳五行术数的一种,并不是籍籍无名的旁门左道,因为即便很多最底层的修士也听闻过其名,但却又是真的生僻冷门,因为很多修士一生走到尽头,也只是听过而从未亲眼见到过。
这种巫术类似南洋降头,大多依靠仪式来达成目的,但渊源更为久远,且为华夏本土民智初开之时,便流传至今的老法子。
林立咬了咬嘴唇上的皮,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真正见过巫祝术或经历过巫祝术的人很少,也就意味着,对于这种诡僻术法的实战经验很少,所以巫祝术一旦成功,大概便鲜少再有失手的情况发生,因为没人懂得如何应对。
他见识很广,可惜也从未遇上过活生生的练巫祝术的巫师,所以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想必阿彪的心脏,被你做过手脚。”
幽寂中林立开口说话,表情很认真凝重,语气则依然轻淡。
将近十年的搏杀生涯赋予了他一种遇事沉稳的本能,慌张并不能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自乱阵脚,沉着下来保持头脑冷静清晰,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世间万般法门,在无法可解的情况下,大抵都有一个共用的法子——干掉施法者。
手心的痒暂且无碍,但之后不知道会带来怎样让人头疼的麻烦,所以林立必须在麻烦到来之前,将其扼杀。
没有闲情逸致拖拉下去了,颜色暗沉的紫色雷霆凝聚于左手,林立猛然冲向正对着的墙壁,一刀斩下,并不厚实的墙壁毫无损坏,有虚弱的光线浮现,如一张渔网,自己便是网中仅有的一条鱼。
“为你我做了许多准备。”
灰衣老者沉闷的语调再次传进来,“本来有八成的把握成功,但我不满足于八成,所以额外添了两成,一直等到刚才才算时机正好,谢谢你陪我拖延了这么久,也感谢你给我杀你的机会。”
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耀武扬威的讽刺,最后的两句感谢,似乎也情真意切。
“真是个怪人。”
林立心底闪过一句话语,不禁想起了一些事和一些人。
由始至终,他相信院子里的人都是存心想杀死自己的,但同样的,由始至终他也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意。
那种感觉,就像只是为了杀他而杀他,而不是真的想杀他。
在唐城的时候,自己被关在警察局的牢房,那名布下杀阵的化神老道给予林立的,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而当初指使那名化神老道和白紫芫,以及那只千年怨灵的,是柳鸣口中那位神秘的兵主。
一样置之死地的手段,一样毫无杀意的感觉,林立仿佛瞬间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这么清楚自己底细的问题。
“你从哪里来?”他问道。
“受人之托,这个不能告诉你。”灰衣老者答道,衣袍微动,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掌,结印,房间内的某样事物受到指引,动了起来。
金黄色的光芒渐亮,与狴犴法阵交织成为一张更为繁复的网,比起林立最初察觉的时候,这张网的光芒明亮旺盛了几分。
房间里生出热量,气温逐渐升高。
温度并非流于表面,以很快的速度浸入皮肤、肌肉、骨髓和血流,仿佛一座超大号的蒸笼,或者形容得再贴切些,房间瞬间变成了一件桑拿房,只不过普通的桑拿房,从人身体里蒸出来的是汗水,而这个房间蒸出来的是真元。
但实际上,此处已然化为一座不像炉子的铜炉。
铜炉阵最大功率的被催动,化神期的林立体表开始不停淌出汗水,明显的虚弱感从脚底涌上头顶天灵盖。
正常的修士,一旦辟谷时间长些,便很难再忍受这种凡人才会有的低级生理反应,但林立游过秦川河,在化元大阵的压制下爬过龙虎山,出汗对他而言,还算能够接受。
“你的真元量似乎非常浩瀚,已经超过我一部分,如果不加以限制,我担心它会成为棘手的问题,所以用铜炉阵炼足六日半,现在你的真元量已经不如我了。”灰衣老者说道。
“你怎么能确定?”林立问道,整张脸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的,瞪着眼冷笑的模样显得疏狂。
“计算。”
灰衣老人回答道,“我修道之前很擅长理科,当年高考的时候,数学这一科是江南地区分数最高的,可惜文科不行,没考进京都那所大学,没意思再读就辍学了。”
说起这件事情,老人沉闷的声线中,仿佛多了一抹叫作失落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