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看看。”唐芯迫不及待地走到太后面前,接过供词。
供词所述,时任内务院二品宫女的雅欣,因照料景国公主起居之时,不甚摔坏了公主的玉钗,招来婢女斥责,还被罚了二十大板,心中恼恨,一时鬼迷心窍,从太医院偷走迷卒香,参杂进公主常用的熏香里,后事迹败露,自知逃不过一死,便想拖一仇人垫背。
她手中持有的首饰,是唐芙惨遭内务院克扣用度,为了生存,用来换取衣物的交易品,她是内务院的宫女,稍微动用手段,便将首饰占为了己有。
而她之所以将目标锁定在唐芙身上,是因唐芙初入宫时,曾因她晚送了月银,罚她跪了两天两日,颜面尽失。
唐芯来来回回把供词看了好几遍。
妈蛋!这是何等峰回路转的奇葩发展?搞了半天,又是坑爹的本尊遗留下的麻烦?
“哼,天知道,这份供词是不是有人在暗中逼她写下的。”齐妃抢过信笺一看,忍不住质疑起它的真实性,“前几天,本宫亲耳听到她供出主谋,这才过了多久?她竟翻供了?若说里头没有玄机,本宫第一个不信!”
说着,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向唐芯投来。
太后也觉有理:“李大人,这份供词可信吗?”
刑部尚书顶着一脑门的凉汗,躬身回禀:“那宫女收监天牢后,除微臣与大理寺御卿,还有擎王外,他人不得靠近一步,是以,微臣认为,其供词应是真的,至于她为何临阵改口,微臣想,或许是她自知死期将至,幡然醒悟,不愿再添罪孽。”
太后素来信佛,对这番话自是信的,但齐妃的疑虑,又不无道理。
偏头望向作壁上观的天子,将皮球踢了过去:“皇帝,你怎么看?”
沈濯日幽幽睨了沈濯香一眼,态度颇有些高深:“齐妃既怀疑有人在暗中捣鬼,为让众人信服,不若就将曾前往天牢,与那宫女碰头会晤之人暂押,一一审讯,以示清白,母后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殿中登时窜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唐芯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齐妃指出有人弄虚作假,逼宫女改口供,而嫌疑人只有三个,其中之一,是和本尊关系深刻的渣男,如此推想下去,他的用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肉嘟嘟的小脸‘刷’的黑了,宽袖下,拳头愤然攥紧,扭头怒瞪帝王。
“蓉妃似另有他意?”浅薄的眼皮幽幽一抬,笔直迎上她的视线,淡淡地问道。
唐芯死死摁住怒火,赔笑道:“臣妾岂敢啊。”
“如此便好。”沈濯日很是满意她敢怒不敢言的姿态,斜眼看向沈濯擎:“擎王,你呢?”
他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先点名征询她的意见,后又火速询问擎王,明摆着是在暗示他们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唐芯怒从心起,特想一脚将这货踹去天边,浑然不知,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其实是因为她心中有鬼。
擎王微微皱了下眉头,按下心头那丝古怪感,顺势接话:“本王愿听命行事。”
“微臣也甘愿接受盘查。”刑部尚书不甘落后的开口。
“好了好了,”太后罢罢手,温声道,“宫女已然招供,依哀家看,不如就此作罢,省得再生事端,皇帝,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安抚景国使臣,莫要因小失大,影响了两国邦交。”
“母后所言极是。”鲜少开口的贤妃,点头附议,笑若初阳,带着三分柔弱,七分平和。
太后和善的容颜染上几分赞许之色,显然对贤妃识大体的举动倍加满意。
沈濯日采纳了众人的意见,当即着令刑部尚书,押送犯人入宫,听候景帝发落。
直到尘埃落定,唐芯仍有种雾里看花的迷茫感。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为嘛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
秀眉拢如山峰,一个小宫女就因为受了罚,所以对公主狠下毒手?用的还是宫里的禁药?怎么想都不太科学!
“那人不会只替罪羊吧?”她轻声咕哝道,越想越觉靠谱。
“主子?”小春见她迟迟不动,不由伸手推了她一下,“皇上和王爷们都走了,咱们还要留在这儿吗?”
“走走走。”唐芯抛开心头的疑惑,拉着她的手,慢吞吞晃出行宫。
夜里,就有消息传出,那名毒害景国公主的宫女,被拖去内务院,乱棍打死,据说尸体遗弃在了冷宫的枯井中,而她身处宫外的家人,也遭到连坐,充军发配边境。
唐芯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
连她都能看出这件事里另有隐情,没理由冷面神看不出来啊。
“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吗?”唐芯只身站在窗边,远望乾清宫,没心没肺的笑容早已卸下,唇边爬上一抹黯然的苦笑。
在他们眼里,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来平息事端,恐怕是场很合算的买卖吧?连那人,怕也是这样认为的。
心情有些低迷,甩甩头,用力拍了拍脸颊:“不管了!和他们玩,宝宝玩不起!”
管他什么隐情,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还是想想,什么时候出宫的好。
该收拾的衣物、路上要用的盘查,全都准备到位,就连守在若凌居外的禁军,也在当天夜里全数撤走。
唐芯没着急当夜离开,按照小春的讲述,手绘了一张京城的地形图,地图略简易,停留在能看懂的程度,计划好出城的线路后,她琢磨着,临走前,还是为那货做完最后一餐,权当是感激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照顾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唐芯就去了御膳房,卷起袖子,洗手切菜,添柴生火。
袅袅炊烟滑出烟囱,在蔚蓝的天空上,化作朵朵白云。
八种营养早餐新鲜出炉,整个火房里弥漫着让人馋虫作祟的香气。
也许是快要走了,连张御厨那张尖嘴猴腮的刻薄嘴脸,在唐芯的眼中,也变得可爱起来。
“这小子,得了失心疯吧?”还是被撤了御前侍膳一职,打击过大,魔症了?
张御厨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有些不忍直视唐芯那张明媚、温暖的笑脸。
她哪管旁人怎么想?将食物装盘封盖,拎在手里,想要送往乾清宫。
一只脚还没踏出门槛,就见钟有权风风火火从前边跑来。
“钟公公,你赶着去哪儿啊?”唐芯挥了挥爪子,满脸春风的问道。
钟有权略微喘了口气,如实答道:“殷嫔早晨动了胎气,皇上一清早就去探望她了,师傅特地交代小的过来,让孙大人做些补身的膳食送去,为殷嫔补补身子。”
“……”笑脸徒然一僵,愉快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对了!”钟有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放光地盯着唐芯,“您不是最擅长做药膳吗?要不今儿个就由您来掌勺,若能讨殷嫔喜欢,皇上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大人您就能转运啦。”
明面上,唐大人貌似失了宠,但钟有权却从李德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些内情。
真要失宠,皇上会时不时问及他的行踪?会挑剔这两日的饭菜,不如他做的好吃?
重重迹象都指明,皇上仍旧看重他,若这时,自己雪中送炭,帮着唐大人重新得势,往后,关系不就能更进一步了吗?
“转运?”谁特么稀罕!
唐芯五指一紧,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浑身散发着澎湃的怒意。
呵呵呵,她是傻逼吗?已经自作多情过一回,怎么就学不来乖呢?还想着离开前,让他饱餐一顿,结果倒好,人家现在正处在美人香里,感受着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
还想让她做好饭菜送去?要不要她顺便帮把手,喂喂饭啊?
钟有权心里有点儿打鼓,这位是咋的了?一眨眼,好像变了个人,是他说错话了吗?
唐芯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变紫,咬牙道:“师傅就在里边,你对他说去吧。”
“……是。”钟有权本想再劝,奈何,唐芯的表情实在太过可怕,他委实没胆子开口,缩缩头,猫着步伐从她身旁走过,刚进院子,冷不防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哐当’的巨响。
“大人?”哎哟喂!这位忽然间是咋滴啦?瞅瞅那脸扭曲的。
钟有权刚想表达一下同行的关爱之情,就见唐芯跺跺脚,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我试试门板牢不牢实,万一松了,不小心砸到了人,那就不好了。”
不是没有看见钟有权懵逼的表情,可唐芯是真没脸把实话说出口。
说啥?说她想到那货正陪着殷嫔花前月下,就想抓狂?又舍不得扔早餐,只能踹门出气?
正午,传膳的公公将一桌子美食送到御前。
玲琅满目的佳肴,色泽光鲜、嫩滑,揭开盖子,一股菜香迎面而来,观其色闻其味,便足以令人食欲大开。
沈濯日并不在此列,余光扫过无人的殿门,再一看桌上的膳食,连动筷的欲。望也没有。
“明日将小唐调回乾清宫复职。”无他在旁,即便是山珍海味,于他,也如嚼蜡。
晾了那丫头多日,该是替她顺顺毛了。
李德装着没看见天子放柔的神情,躬身领命。
紫夜,宫中灯火俱熄,花圃中时而有虫鸣声惊起,披盔戴甲的禁军成列巡逻各处。
等到侍卫走远,长廊拐角处蓦地窜出两道黑影,借着月色,抄小道奔向冷宫。
“嘻嘻……”诡异的女声,从冷宫荒芜的院落中飘出来,惊出小春一身鸡皮疙瘩。
“主子,咱们回去吧,奴婢听宫人说,冷宫是阴气最重的地方,离得近了,很有可能会沾上脏东西的。”小春惊魂不定的说道,打起了退堂鼓。
唐芯托了托背上的行囊,擦去热汗,转头横了她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再撑一下,马上就到了。”
说完,她努力忽略掉殿宇里传出的可怕笑声,紧紧握住小春的人,拽着她抹黑踏进竹林。
前几次踩点的时候,她有在竹子上系上红绳,只要沿着红绳一路往前,就是台阶的所在地。
夜晚的紫竹林格外阴森,风声如泣,竹子的枝桠随风晃动着,宛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