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正殿,案几上檀香冒着朦胧不清的白烟,李德状似恭敬地端着茶壶,正弯身为天子斟茶,可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内殿偷瞄,耳朵亦是高高竖起,试图听到里边有何动静。
沈濯日神色慵懒地端坐在椅中,似对内殿的一切漠不关心,但那轻轻敲击着膝盖的手指,却泄露了他此刻与面色并不一致的心绪。
当有脚步声从内殿飘出时,静止的长睫微微一颤,第一时间看了过去。
唐芯貌似镇定地走到御前:“我换好了,您现在能说说,大半夜宣我来此所为何事了吗?”
深邃的眼神轻睨过她泛红的双耳,又若无其事的移开,捧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虽是不言不语,但举手投足间,仍散发着一股无法忽略的优雅贵气。
他不捉弄人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
唐芯暗自想到,可想起他那可恶的恶趣味,萌生的好感立马歇了。
这货就是只黑心腹黑的狼!
“你在心里腹诽什么?”宛如天籁的声线,从高处砸落。
“没有啊。”唐芯即刻摆出纯良无辜的表情,“我刚才什么也没想。”
“哦?”他脸上挂着几分狐疑。
唐芯努力支撑着面具,与他对望。
半响后,沈濯日率先收回眼神,没说信,但也没说不信。
余光转向李德,后者极有眼色的欠了欠身,退出大殿。
偌大的殿宇里,只剩下两人,唐芯不知怎的心里竟泛起了些许紧张的感觉来,眼神漂移着望向别处。
“上前来。”沈濯日温声道。
“干嘛?”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看见他微微拧起的眉头,方才挪动步伐,来到他身旁。
眉头缓缓展开,不怒而威的气势瞬间化散于无形,神态间,染上几分满意。
次奥!她为毛要听他的话啊!
唐芯恼羞成怒地撇开头去,在心底狠狠唾弃着自己毫无骨气的反应。
忽然,手腕上传来了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诶?”她惊呼一声,垂头一看,就见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尚未发问,一股温水般暖阳的气流,由外向体内流动。
丝丝白雾自她的发尖窜起,重新梳过的发冠里藏着的几戳湿润发丝,在雾气中变干了。
唐芯惊讶地摸了摸头发:“这是内力?”
沈濯日微微颔首,默认了她的猜测。
眸光一亮,她惊喜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啊。”
她还以为电视剧里那些用内力烘干头发的剧情,都是编剧们幻想出来的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很早就想问他了。
他是一国皇帝,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几时轮到他亲自动手做这些事?
薄唇轻抿,凝视在她小脸上的目光不自觉移开,淡淡地解释道:“你是侍膳公公兼朕的御厨。”
所以,他只是不想她生病,导致怠工,才会这样吗?
熠熠生辉的眼眸暗了暗,浮上一丝失落。
“哈哈,那我可得保重好身体,不然,耽误了您的饮食大事,麻烦就大了。”唐芯傻笑道。
“真丑。”不想笑,何需逼着自己强颜欢笑?
沈濯日很是不喜她眼下的表现,浑身泛出丝丝冷意。
笑脸一垮,带着几分委屈的说:“我本来就不是靠脸吃饭的人嘛。”
“呵,”说她两句,竟还耍上性子了?沈濯日有些无奈,“今日,你去过行宫。”
骤然转变的话题,让唐芯愣了半秒,看了他两眼,略显不安的点头。
“晚宴后,又主动拦下景国公主。”
再点。
“明日天明,你还会再去。”
“你怎么知道的?”这想法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啊。
沈濯日斜睨着她,理所当然的说:“朕岂会不知你的心思?”
两团红晕飘上脸颊,她撅着嘴,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娇嗔的道:“说得好像你有读心术似的。”
“或许。”沈濯日顺势应了下来。
“呵呵,”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呢?唐芯白了他一眼,“我的确想过再去行宫一趟。”
“不必去了,”见她面露排斥,沈濯日明了,她根本没听到心里去,遂,解释道,“即便你在膳食上改进千万次,也不会让景国公主满意。”
“你很了解她的想法?”否则,他怎会是这副笃定的调调?
唐芯心里有些泛酸,盯着他的眼神中,参杂着无声的控诉与委屈。
“略知一二。”沈濯日答得很是含糊,“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后,景国使臣的膳食一律交由你师傅来做。”
“凭什么?”他是在质疑她的厨艺吗?
唐芯气呼呼瞪着他。
沈濯日只觉好笑,抬起食指,想要戳戳她圆鼓鼓的腮帮。
‘啪’
手指在半空被一只小手拍飞。
含笑的眼睛冷了下来,眉宇间,透着几分薄怒。
唐芯在出手以后就后悔了,可让她先示弱认输,她不甘心!
点派她负责使臣膳食的人是他,现在毫无理由剥夺她大厨身份的同样也是他,不是太过分了吗?
瞧着她意气难平的样子,沈濯日心头那丝怒意,渐渐淡去,耐着性子说:“朕不想你做无用功。”
“不懂。”唐芯总觉他话里有话,“我做的菜不好吗?还是说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公主那一句点评?”
薄唇微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此乃圣旨。”
强势的命令,如一记重拳,砸得唐芯心口钝痛。
鼻尖忍不住泛起酸来,她不死心地瞪着沈濯日,以为他会收回成命,可她看到了什么?他居然沉默了!
她咬紧牙关,忍下抓狂的冲动,一扬手甩掉他束缚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毕恭毕敬的屈膝行礼:“奴才遵旨,没有别的事,请允许奴才告退。”
说完,她没看沈濯日一回,扭头朝殿门走去。
不哭,她才不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哭!
唐芯努力瞪大眼睛,将漫上眼眶的湿意强行摁下。
走向殿门的速度并不快,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可惜,直到她出门,也没盼到身后响起一声挽留。
头也不回冲进雨帘,她没有看见的,是殿中人的欲言又止,没有听到的,是那一声无奈、怅然的叹息。
冰凉的雨水肆意拍打着脸颊,化作泪滴,浸染衣襟。
唐芯一路狂奔,像是要将心里的烦乱与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混蛋!不就是不让她备膳吗?真当她很稀罕么?不做就不做,有什么大不了的!
即使一遍遍在心里说着这样的话,但那股狂躁的火气,始终降不下去。
“唐大人。”
修容施展轻功从后追了上来,截断了唐芯的去路。
步伐一顿,冷着脸问:“还有什么事?”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任何同那家伙有关系的人!
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修容也不生气,同样回以冷脸,伸手将油伞递去。
“我皮厚耐淋,用不上它。”送伞是谁的意思,她清楚得很,可她不想接受那人的好意。
“主子做事,自有主子的理由。”她万不该为一桩小事,和主子置气。
听出修容的潜台词,唐芯气得浑身发抖:“奴才哪敢质疑皇上的决定?只是,奴才癖好特殊,最喜欢在雨中漫步,难道这也不行吗?”
修容皱了下眉,缓了缓语气,还想再劝,但唐芯已抢先一步挥开了她的手,再度冲进雨里。
“真真是不识好歹!”修容忍不住动了气,不在追赶,握着油伞回到乾清宫,“主子,唐大人并未领情。”
站在窗边的帝王久久未曾回身,似是对这结果心知肚明。
“像她的性子。”
“属下认为您太纵容唐大人了,使得她不分好歹,漠视您的心意。”修容本不想说,可看着主子默默凝望那人离去方向的身影,心头堵得要命。
主子是天底下最金贵之人,怎可受这等窝囊气?
沈濯日微微侧目,面色冷然,透着股逼人的气势。
修容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是属下多嘴了。”
她忘了,这世上能让主子纵容的,屈指可数,而这寥寥数人里,并无她。
“这些话朕不想再听见第二次。”言罢,沈濯日漠然抬脚从她身旁走过,径直步入内殿。
内殿的屏风上,搭着那件换下来不久的湿润衣衫。
大手轻抬,将衣物拽下,放至鼻尖轻嗅,属于女子的芬芳扑鼻而来,仿若春日的暖风,吹拂过他平静的心潮。
沈濯日缓缓笑了,那笑似百花盛开,令天地亦失了颜色。
等联姻一事了结,他再寻机会与她详说吧。
如此想着,他便放下衣物,忽地,目光在下垂的衣摆上一顿。
眸中迸射出两道冷冽的寒芒。
食指一捻,拾起的衣摆处有大片大片化开的水渍,而这水渍上,布料的色泽比整件袍子明显深了许多。
夹着那块布帛放到鼻下。
“果然……”
是血的味道!
“修容。”
乍一听见内殿传来的呼唤,修容当即挑帘进去,却在见到殿中抱着衣物猛嗅的天子时,吃了一惊。
主子这副猥琐到极致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已对那人在乎到连她穿戴过的衣物,也能如痴如醉,视如珍宝了?
这念头刚蹦出来,修容赶忙摇头。
她怎可将主子视做变态!
“严查今日唐鑫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她见过谁,又同谁说过哪些话。”沈濯日猛地将衣物扔到桌上,身上散发的寒意,似是将整个殿宇冰冻。
“是。”
次日,小春烧了热水来到寝宫,见床上那团圆乎乎的物体,摇摇头,笑着走上前去:“主子,太阳快晒屁股了,您还不起身去御膳房上工吗?”
“不去。”唐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一翻身,继续蒙头睡觉。
“奴婢早晨听路过的宫人说,今儿个皇上要带景国公主出宫游玩,欣赏京城的风景呢,您是御厨,皇上又看重您,说不定还会带您一起去,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很可惜吗?”说着,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而且,您跟着同去,也能盯着那景国公主。”
省得那人引诱皇上,日后嫁进宫里和主子争宠!
唐芯一把掀开被子:“他要带夏允儿出宫?”
“可不是嘛。”小春坚定的点了下头,本以为这样说,主子会心动,立马出发。
哪想到,唐芯竟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肉嘟嘟的小脸纠成一团,嘴里还不断吐出呵呵的诡异笑声。
好嘛!她气得整夜睡不着觉,可人家倒好,压根没把这事儿搁心上不说,还有闲情逸致和美女交流感情!
“主子,您快动身啊。”小春被她这样子吓得不轻,弱弱地催促道。
“去个屁!爱谁谁谁!反正宝宝不去!”去干嘛?看着他俩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吗?抱歉!她没当电灯泡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