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谈到梦想,总有种感觉那是年少时才会谈及的话题。
可想想,若不是年少时的梦想,兴许,我便不是如今的我了。
上初三的时候,韩寒因为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而一战成名,成为我们那一代人的偶像,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做起了以文学的名义活着的梦。
初中毕业后,我远离家乡到一所省重点高中上学,除了在学校的时间,仅剩的一些时间由自己来支配。年少时的精力总是用不完的,我便用那些仅剩的时间写了许多小文章。
高二那年,我终于踏上“韩寒”的路,入围新概念作文大赛,最后还拿了一个二等奖。也就是从那年冬天开始,因为新概念作文比赛,第一次远离家乡,见识了只在电视中见过的上海。
上海的夜太繁华,令人眼花缭乱,既然已经以“文学”的名义第一次走出了家乡,那再过一年,就以“文学”的名义去上海上大学吧。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年少时总是无知无畏的,就那样一个天真的梦,居然就坚持下去了。高三时,复旦大学正好在举办“博雅杯”人文知识大赛,写一篇书评便可参赛。若获得前三名,便可获得复旦大学的保送。
那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没法获奖。因为那份无知无畏,便提笔去参加了那个全国性针对文史特长生而设立的比赛。
后来的结果,如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一样,我再度入围,并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并顺利拿到复旦大学自主招生的名额,只要过省一本线,便可上复旦大学。
那时的我在省重点念书,过省一本分数线几乎不是难事。在拿到复旦大学自主招生的录取协议之后,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无论之前的过程受到多少人的质疑,但那时,我是得意的,也是让所有人吃惊的。
可生活就是这样,哪能事事如意,高三临高考前,家遭大火,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一直到考高,我也没缓过神来。因此,那一年的考高居意外地没有上一本线,与复旦大学失之交臂。
后来去了一所省内的大学,可读了一个月之后,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大学,更与年少时的文学梦无关。
虽经历了高考的惨败,但依然年少,梦依然在,依然无畏。在所有人都认为有大学念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时,我却放弃现有的大学,毅然决定复读。因为我的梦想是文学,是上海。
我瞒着家里所有的人办理完退学手续,重新回到高中复读,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通知父亲。幸运的是,父亲却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没有想象中的声嘶力竭,只说了一句: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那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许是父亲也有太多无奈,因为一切既已经成为事实,再说也无益。可我,依然做着年少时的梦,还未清醒。
当时考复旦大学时老师对我印象很好,我安排好复读的一切之后,便与复旦大学老师联系,告知我想继续报考复旦大学的想法,以期获得支持。复旦大学的老师却很理智,只问了我一句,如果复读再考不上怎么办?
是啊?再考不上怎么办?那一刻,我才从年少时的梦里醒来。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而那位老师像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问他,我该怎么办?
老师沉默良久,告诉我,你的文学功底很好,兴许除了复旦大学,你可以再有一个保底的目标。后来,复旦大学的老师推荐了上海戏剧学院的戏剧文学系,这个学校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属于艺术类,文学功底要求很高,但文化课分数线相对较低。
我立即下定决心,就是这所大学了。幸运的是,那年上海戏剧学院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正好试行常年招生考试,在国庆节期间设立一次针对文学特长生的特别考试,可以提前进行专业考试。
看到招生简章后,我立即决定奔赴上海考试。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身上没有钱,也不敢告诉父亲,只问哥哥要了三百块钱,又问高中老师借了三百块钱,便只身去了上海戏剧学院考试。
戏剧性的是,坐了36个小时的火车终于感到学校招生办,拿着我在高中期间的一叠获奖证书和发表过的文章,老师却称我没有资格报名。因为招生简章上明明确确写着除了获过省级以上的文学类奖项,还需要两名校内、一名校外副高级以上职称的专家推荐信。
我闻言顿时如遭晴天霹雳,我祖上N代都是农民,哪里认识有副高级以上职称的专家。那一刻,我想我的梦是真的破碎了,顿时在招生办门口泪如雨下,呜咽着对招办老师说我从贵州山区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就是为了考试,我现在不能报名,却又如何是好?
许是招办老师见我真的可怜,便立即咨询当时的教务处主任。可喜的是,教务处主任看了我的资料后很是满意,答应由他来帮我负责找专家推荐,我只需放心考试即可。
后来的事,就很顺利了,我顺利通过专业考试,第二年的高考成绩也非常理想。可我却改变了最初要去复旦大学的梦,因为我觉得自己与上海戏剧学院更有缘。
就此,我进入了上海戏剧学院就读。可进去之后,发现戏剧影视文学与纯文学的距离还是有很大的,纯文学更重意,而戏剧却更重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续几个月都写不出任何东西了,不是没有想要写的,而是想要写的太多,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开始的时候,我坚持认为只是自己那段时间状态不好,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可是都过去几个月了,仍然如此,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着急了,我寻求各种办法来恢复自己可以写文章的功能。我开始也决定什么也不做,除了看文章。从杂志上的短篇到成本成本的长篇,从知名作家到从来没有听说过其名字的所谓的文学新星,甚至是花上通宵的时间,去看纯文学博客。我吃饭在看,上专业课在看,上厕所都在看。
同学看到我的状态,一度笑得抽搐,我发誓,这一点也不夸张。看到他的笑容的时候,我在想他的嘴会不会永远地笑到脸颊上,再也无法归位。不是我心眼坏,而是他在怀疑我的信仰。因为我的信仰是以文学的名义,实现我的梦想。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原本事实就是如此,我以文学的名义考上了大学,以文学的名义得到了大学招生录取的优惠;我以文学的名义上了大学之后再也没有向家里要生活费,我养活了我自己。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了,以文学的名义,我一无所成。
当专业课老师发现我在课堂上看小说的时候,笑容可掬地告诉我,现在你学的是戏剧,应该多看剧本而不是小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剧本总是感觉不像是剧本而是一篇剧本模式的小说,你还没有具备戏剧语言和戏剧思维,你不要不务正业了,既然选择了戏剧,就要把它学好,并学会舍弃一些纯文学的思维和语言。我脑子发蒙了,我很想告诉老师,其实我当初以为戏剧影视文学跟中文系的概念是一样的,我觉得委屈,我被这个专业的名字骗了,是文学二字欺骗了我。我得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我若不从事创作,无法以文学的名义,而是以剧作的名义,谁能告诉我会过着什么样更灿烂的生活?专业老师说厚道的孩子不适合搞戏剧创作,因为戏剧讲究工于心计,谋篇布局,厚道的人思想太简单,总是一条线,简单地说就是没戏。
我认为自己的是个厚道的人,所以我瞧不起自己写的剧本。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写小说和散文的,能写好这两种文体的人只能是作家,而能写好戏剧和诗歌的人可以叫做艺术家。艺术家和作家是有区别的。作家可以像搞房地产一样的高调放肆,但是艺术家就不可以,得矜持。
可是现在,我不能以文学的名义,我在问我自己,如果停止写作,我可以做什么?有人跟我说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以卖字为生的人,你或许应该去尝试干点别的,做点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除了写字我会做什么,我有技术吗?没有技术又何来的含量呢?毫无技术含量的那只能是去餐厅端端盘子或者是洗洗碗,拖拖地,可是我曾经是个以文学的名义而生存下来的人,甚至是我的大学都是以文学的名义得到的,要我去做端盘子、洗碗、拖地这样的工作,我会大声说我宁死不屈,我不是瞧不起做这些工作的人,而是我心有不甘,我曾经以文学的名义,可是现在我却要以体力的名义……
我很想用心来写一个唯美的故事,我说的是用心,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那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写一个唯美的故事,纯粹的,唯美得让所有人都心疼的故事。夜里,我在梦中,寻求一篇漆黑中苦心雕琢才能觅见的那一闪的星光,我竭尽全力去拨开黑暗寻求更多的星光,让它们在黑暗的映衬下更加闪亮,生怕它们随着白天的来临,梦境的破碎,顷刻消失。那么的我想要写的故事将会再次面临夭折的境地。
有一位美国的作家说写作给人的刺激就像是动物的本能那样纯粹,靠的是新鲜感,对于新鲜感的忠实追随会让我们离学院越来越远,直到乳草若隐若现地环绕在四周。可是事实上这是一条极其艰辛的道路,没有进学院之前,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我要选择的路。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了,我再也无法以文学的名义来创作。我问了很多人,这是为什么,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我离开了大山,离开了我的民族,来到这浮华的城市里,我没有了文学创作的土壤。很多作家会是为了在文学上的成功而创作,我说的那是作家。
这是一个发现自我的过程,但是这样的发现常常令我感觉到伤感和惆怅,甚至于我随时都感觉到自己处于万分痛楚的状态下。又或者是这其实就是一次航行,一次背离学院的航行,一次逃离现状的航行,然而,这个载着我驶入黑暗的航行让我的夜晚一天比一天孤寂。
有个已经出了两部长篇的朋友跟我说他手上有两部长篇需要出版社出版,可是已经被出版社退回来好几次了,他有些郁闷地跟我说也许那些该死的家伙根本就没有认真读我的作品就退回来了,还有更可恶的是根本就没有把我的书稿退回来,我甚至在揣测他们的目的,是不是想等我死后再出版,然后他们可以说这是我最后的书稿,然后进行炒作而大获其利。
我深深了解他的痛楚,因为他跟我一样。哦,不,是我跟他一样,以文学的名义,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在大学,本来好好地学着前景非常不错的理工科,可是煎熬了两年之后他转到了中文系,之所以能够转专业成功是因为他拿着出版的书到院长的办公室,以文学的名义跟院长谈判。最后的结果我已经说了,他转专业成功了,是以文学的名义。他再次成为我的偶像。我们都一致认为,其实爱写字的人也都有这个体会,其实写作的过程是一种极大的快乐,就像是你身体任何部位的疼痛那么真实,这种真实只有在写作过程中,而非在你创作的结束,这个过程就像爱一样美丽,写作也是个创造美丽的过程,通俗点说,这就像是做爱的过程,而不是做爱的结果,这就是写作,不过这时我得请您再次原谅我略显粗俗的比喻。
可是常常,我在思考自己写作的意义,因为当我走进书店时我发现写字的人真的太多太多,新人的出现就像是娱乐圈的新人一样的迅速,甚至比娱乐圈的新人增加速度更快,因为现在是个网络时代,即使不能出版成书,我可以在网络上写,我可以在自己的博客里写。如果引不起大家的关注,我可以写点所谓的别人的隐私,我可以做点噱头,可以骂骂李白,可以骂骂老舍,总而言之就是要炒作,用骂死去的名人的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做个文学界的芙蓉姐姐、天仙弟弟,也有人乐在其中。我曾经去乌镇参观过茅盾的故居,他是他那个时代的一把文学的标尺,他的《子夜》成了永恒的经典,我越发现他的伟大,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卑微。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创作的意义,我写的东西能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或许什么也不能,只是用一些功利性的文字来骗取了一点钱财来让自己生存。这时,我已经不敢说我可以再以文学的名义来创作了,否则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小人了。
可是我发誓,我是爱文学的,我爱它带给我的每一分欢愉,我爱它伴随着我的成长,我爱它让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发生转折,我爱它让我从少数民族的大山里走到了繁华如也的大都市上海,我爱它成就了我很多很多的梦想。可是如此我发现时文学一直在给予我,而我从未给予文学什么。这是我所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我陷入这样的痛苦中我什么也不能做。但是我也开始想也许读完四年戏剧之后我会回归到文学的怀抱,我虔诚地以文学的名义进行创作。那是一种最佳的状态,可是我又不能放弃我的专业,毕竟我正在学习这个专业,所以一定得像老舍一样,或者说以他为目标,在文学里混得如鱼得水之后,然后创作出一部《茶馆》成了戏剧界的丰碑。又或者是像田汉一样,永远都是时尚的代言人,一辈子的浪漫流浪,最后找到自己的归宿是戏曲。也许我也会在追逐过文学之后,我也会潜心研究戏曲,因为我是傩戏的传人,这个号称中国戏剧活化石却正在消失的剧种,最原始的戏剧形式,在强大的物欲冲击下显得苍白不堪,甚至从未正式被搬上过舞台。也许,这就是我的梦想,在以文学的名义下生存了下来,偶尔去艺术的殿堂里逛逛。
后来大学毕业慢慢临近,脚步开始变得慌乱,我的脑子里混杂不堪,我无从下手,去找到清晰的线索来构思我的小说或者是散文,可是我依然虔诚地在努力创作,哪怕是最后写出来的东西有人说只是一堆狗屎,也许我会生气,但是气过之后再来看看自己写的东西,确实是一堆狗屎,连我自己都笑得乐不可支。
然而,我希望我还可以以文学的名义,继续写作,我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无限地去延续。
以文学对的名义活着,这是我曾经的梦想,不用再上山砍柴,下地耕种,或是不用像我的大多数族人那般走进工厂打工而活着。而今天,我真的以文学的名义,以影视文学的名义留在了上海,成了一名职业编剧,结了婚,买了房。在写电视剧之余,又找回一些写纯文学文章时的愉悦。
从窗外望出去,这城市的夜依旧如初见时那般车如流水马如龙,我终究以文学的名义活着了,在这座曾经梦想的城市活了下来。
在这座城市实现梦想的已经离开这里,想要来这里实现梦想的人正拼命地往这里赶来。
我不知道自己最终是要在梦里长留还是终有一天要离开,但如今,正因为年少时的梦,我活在了自己年少时梦想的城市里。
此时的我,正在去往年少时梦想的路上。
而你呢?
年少时的梦又是什么?
在路上?
还是已经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