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董恩把两人共同核对好的制作材料数据表一一签发给制作部之后,来向楼渊申请,他们乙方工作小组要前往各区县的项目网点去丈量数据和拍照片,她也要加入,得离开办公室一个星期。
楼渊自然批准。
董董恩离开的当天下午,大雨倾盆。
楼渊站在窗前,见外面瓢泼大雨,世界泛滥成灾,也不知道此刻身在郊县的董董恩又是怎样一番场景?莫名有些担心。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挂念的董董恩拉着司机老刘到处跑。
老刘看看这雨,感觉有点不大妙,问董董恩:“你要不要请示一下老板,咱们缓两天下去?雨这么大,怎么工作啊?”
董董恩问了其他两个组,大家都觉得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啥好担心的。既然如此,董董恩也不便自己一个人娇气,问老刘:“你就说你开车行不行吧?”
老刘:“我是没问题,是怕你不好工作,还有那么多个网点,每个都要下车弄很久。”
董董恩从后备厢里翻出两件雨衣说:“没问题,我早有准备。”
当天下班前,董董恩照例发出工作汇报,吴县网点全部测完,正往渠县。
很快收到楼渊的提醒:路上小心。
董董恩当他是日常客套,没作回复,关了电脑。
这还真不是日常客套,楼渊这尊冷面金刚,平常轻易不会发这等无关工作的简讯,难得找个机会想表示一下关怀,对方却不当回事,半天没等来一句回复,气得他敲桌。来而不往非礼也,说好的给我一个金牌客服,你的客服礼仪呢?
次日,雨仍未停。
董董恩照例来邮件:渠县已测完一半,明日可前往谭兰区。
可是到第三日,董董恩没消息了。
楼渊给老柯去电话。
老柯说:“我这边也在联系呢,司机和董董恩都没给我回话。”
楼渊问:“司机哪里的人?”
老柯:“噢,司机就是公司的老刘,他俩常组队出去。”
楼渊觉得董董恩安全意识很差,特别问:“这个老刘,入职有多久了?”
老柯:“老司机,跟我七八年了,放心,老刘肯定没问题。”
楼渊:“我让渠县和谭兰的人去找一找。”
老柯:“好,我们分头联系。”
董董恩和老刘的确是遇到了问题。
他俩的车,开到一半,发动机烧了。
两个人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对着一辆熄火的车,束手无策。
董董恩自告奋勇要爬出去检修,老刘拉住她,指指外面的大雨:“看,如果再把盖子一掀,这车咱能当船划。”
董董恩:“咋整?一直耗在这儿,万一泥石流……”
老刘掐着她脖子:“快说呸呸呸!”
董董恩被迫说了三声呸,呸完了,还是坚持她的看法:“咱不能待车里,万一漂起来了……”
不等老刘伸手来掐,她又主动说了三声呸。
摸出电话,两人电话都没有信号。
董董恩:“这到底啥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我去墨脱那一年,那么偏,连公路都没有,中国移动还去那边搭了架子,这地方难不成比墨脱还偏?”
老刘:“也有可能,是连下了几天雨,哪处断线了。”
外面暴雨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停,两人判断了一下情况,是留下等运气好有人路过搭别人的顺风车?还是离开寻求自救?现在他俩手机都没信号,等于他们联系不上外人,外人也联系不上他们。
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幸好出发前估算了路程,给包子打过电话,让包子把工作日程进度表发出去。现在如果没有人刻意找他们,应该是不会知道这两人暂时处于失联状态。
《客服守则》第一大条,身为客服,开机时间为每天二十四小时,再乘以三百六十五天。等于说,客服是没有权利关机的,为了避免出现失联,每个客服都必须有一个工作上的紧急联系人,以免关键时刻,客户找不到人。
董董恩和包子,互为对方的紧急联系人。
既然是这么一个情况,董董恩下定决心,对老刘说:“咱们不能停这儿,咱们联系不上人,人也联系不上咱们,等运气好有人路过,不知道得啥时候去了,我们得自个儿往前走。”
老刘:“我退伍兵一个,我是能行啊,你也能走?”
董董恩:“你没听我刚说的去墨脱吗?那地儿公路都没有,我翻山越岭都走过了,更何况这儿?”
老刘也是倾向于自救的人,之前没说,是怕带着董董恩随意走会出事,董董恩既然没问题,老刘便用雨衣将装有电脑和相机的背包裹得严丝合缝,自己背了,然后带着董董恩,冒雨前行。
时值盛夏,虽说雨是大了一点,时间也略有些晚,但不管路况也好,气温也罢,对一个徒步爱好者和一个退伍老士兵,都不算难。
只是,对于省城里的两拨人,情况就不这么乐观了。
楼渊确认董董恩失联,比董董恩判断的要早一些。楼渊是下午五点半,当日工作进度表由捌二创工另外一个同事发出而判断出来的,除非情况特殊,董董恩不会让别人替她代发工作邮件。
他本想问董董恩走到哪儿了,结果电话一直联系不上。
楼渊马上给渠县网点的同事去电话,追查哪一个网点是董董恩两人最后停留过的,查到之后,确认董董恩两人下午四点半左右离开了渠县。
渠县同事:“我们这儿是最后测量的一个网点,测完后我看雨一直没有停,本想请他们多留一天的,那个董小姐说,她后面还有其他测量任务,没有时间滞留,她带的那个司机看了天气,说这个雨也不成问题,于是我们就没有留了。”
渠县和潭兰之间的车程,需要两个小时,四点半两人离开渠县,现在五点半。楼渊调出地图,判断那两人此刻应该在两地之间,楼渊继续给渠县和谭兰两地的执行小组去电话,让他们沿途帮忙找一找。老柯也给在渠县开汽修厂的兄弟伙去了电话,提供了老刘开出去的那辆车的照片,怀疑多半是车子出了问题。
傍晚将近七点,楼渊和老柯的人前后脚找到那辆被弃的车,里面空无一人。同样的,到这儿的人找到了车,却打不出电话,他们的电话在这里也没有信号,只得开到有信号的地方,才传回找到车没找到人的信息。
老柯给楼渊打电话说:“没问题,依我对董董恩的了解,她肯定跟老刘背包走了。”
楼渊对董董恩不甚了解,难以相信,问:“背包走?你意思是他俩走路了?董董恩能走多远?”
老柯非常自豪:“你别瞧不起我们客服姑娘,她是资深驴友,去过很多地方,一个人背着包去过云南、西藏,还跟人结伴走过尼泊尔,在走路这个项目上,她比你我都要强。”
楼渊:“……你确定真没问题?”
老柯:“她旁边还有个老刘,老刘是个退伍兵,这两人在一起,肯定没问题,渠县那地方也没什么深山老林,再等会儿吧,这两人恐怕是要走到白石去,白石离他俩最近,我让人去白石那条路找他们了。”
楼渊看了地图,白石距离两人弃车的地方,有十七公里。
果然,晚上十点,老柯接到电话,说找到人了,两人都快走到白石了。
老柯给楼渊去电话,让他解散还在找人的部队,说人已经找到了。
楼渊:“他俩真走到了白石?”
老柯:“嘿,这还有假?”
楼渊:“人没出事吧?”
老柯:“饿着了,饿狠了,现在去吃第三顿晚饭了。”
楼渊:“……”
一个星期后,董董恩回了洛克斯。
楼渊看见她进来的第一眼就在想,这人腿那么短,个子那么小,到底是怎么冒雨连夜走了将近二十公里路的?
关键是,她一姑娘家,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
不好好在家娇养着,做做面膜,吃吃蛋糕,跟人去走什么尼泊尔?而且淋了一晚上的雨,她一点没有脸色苍白,身体羸弱,一如往常的活泼,一进办公室就跟久未谋面的亲人一样,四处跟人热情打招呼,气色红润精神好。
楼渊觉得自己的担心都白瞎了,重重敲下回车键,拿起电话喊朱莉:“让董董恩来办公室。”
董董恩过来,楼渊又一脸云淡风轻了,问她:“你怎么样?有感冒吗?”
董董恩摸不着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一本正经答道:“没有感冒啊。”
楼渊:“不是说你淋着雨走了好几个小时吗?”
董董恩:“哦——是啊,没有感冒。”
她没有生病,这个人很失望吗?哦对!生病!她原本是可以请个病假,休息两天的啊,亏了。
楼渊第一次吃了个想要表达关心对方却不给机会的瘪,气得飚血,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渴望我关心他们两句呢,气死了。
于是,一个想表达关心,没抓到机会,心塞。一个想请个病假,错过了机会,懊恼。
楼渊心里带气,说话就不大好听:“回来了就赶紧做事情,你看看你这几天的进度表,做得有多敷衍,别以为你的团队都在测量网点,工作表上就只写个测量,那我的全年工作总结,是不是可以只写两个字—赚钱?懂不懂什么叫作量化分析报告?你都测了哪些网点?观察到什么情况?哪些需要大肆整改,哪些不需要,这些要在你的测量报告里体现出来,知不知道?”
董董恩赧然,这是质疑她不专业啊。关键别人提的问题,还很一针见血,真是想反驳都做不到。
好在董董恩很实诚,当下向楼渊保证道:“我会改进的,实在是抱歉,最近一直在路上,没有时间好好来写一写每日的测量报告,我会汇总一个全本的给您,请给我一点时间。”
董董恩一服软,楼渊反而不好为难了,要求一个行于路上的人每日提交分析报告,本身就强人所难,再说,他的初衷也不是想要凶人啊。奈何冰山面罩戴久了,一时间就算想裂,也裂不了,只好挥挥手,让董董恩出去。
嗨妹问董董恩是不是回来了。
董董恩说:“是的,不仅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挨了一顿骂,可以说是非常别致的欢迎了。”
嗨妹:“这客户真不是在给你穿小鞋?”
董董恩:“他敢给我小鞋穿,我就扎他的小人。”
嗨妹:“这就过分了,别人又不想取你性命。”
董董恩:“我也不会取他的性命啊,我穴道认不全,扎不准的,顶多就扎个半残吧。”
嗨妹:“……”
孔夫子云,不要惹女人,果然是对的。
网点数据有了,材料也全了,日常工作量更加大了,每个组员如今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分身乏术啊。
董董恩现在的每日行程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在甲方现场听取客户意见,下午申请甲方客户签字画押,晚上厂区监督制作生产,这样滚轴式地来回奔跑,跑到口角生疮、头顶冒烟,充分发挥了“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无产阶级革命螺丝钉精神。
楼渊有时候去茶水间,偶尔会瞄一眼董董恩所在的方位,位置上没有人,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小海豚。用餐的时候也会想,不知道董董恩最近都在哪里吃饭,和谁一起吃?洛克斯的姑娘们大多在减肥,吃不了两口,带得旁人也没了用餐的胃口。
这天楼渊视察完一个网点要回公司,刚开出去一小段,竟然遇上董董恩往网点走。她背着双肩包,手上抱着一堆长轴滚筒纸,纸筒有长有短,显然很不顺手,董董恩每走两步,就得停一停,顺一顺,不让纸筒掉地上。她旁边还有一个长腿高个子男人,那人楼渊也是识得的,是小红楼里那个姓韩的副总。韩春原本也是两手不得空,见董董恩走得艰难,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替她分担了一些,把几卷小纸筒夹在腋下。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董董恩仰头的时候,楼渊看到她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啥事这么好笑啊?也不怕看不见路踩到了石头。刚这么一想,董董恩就踢到了台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吓得坐在车内的楼渊也没忍住,身体条件反射向前一倾。还好韩春动作快,出手把人抓住了,两人东西掉了一地,董董恩立在台阶上,笑得四仰八叉。
这姑娘可真是个大傻缺啊,楼渊摇摇头,走了。
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洛克斯的前期工作刚推上正轨,一个月“哔”的一下就过去了。
老柯起先还愁甲乙双方要碰头的第一次月度会议上交不出漂亮的成绩单,现在看来,进度正常,打款还超常,非常满意,手动对负责该项目进账的董董恩同学点了一个赞。同时向公司所有负责对外业务的同事训话:“同志们,一个不会销售的会计,他一定不是个好客服,要知道,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啊,我们恩恩就很懂这个道理,我们的东西还在制作,她的催账单已经开给客户了,这效率,大家一定要努力跟上啊,不然谁落后,我就要咬谁的屁股。”老柯放完话,又标志性地两指朝前一指,“走!”领着工作小组出门上洛克斯南区砍人,不对,开会去了。
董董恩第一次在甲方现场迎接自己公司的人,感觉有些新奇,更多是丢脸。老柯的造型十年如一日,穿西装不打领带,不到正式场合还不系扣子,自以为风骚,实际上很像关二爷扛大刀。至于身后那几个想走不羁风却不幸偏离成了洗剪吹的马仔,董董恩看都不敢看,太辣眼睛了。
能把这么多歪瓜裂枣从茫茫人海中挑选出来,组成一个团队,老柯也是个人才。而且这些朋友,都是专业专职的形象设计师,出门之前,就不能先把自己的形象给捯饬捯饬吗?想她这么专业、这么高素质一人才,竟然跟这些人走在一起,董董恩无力地抚了一下额,第一次出于形象方面的考虑,萌生出跳槽的念头。
小红楼的人一进洛克斯,农民工进城的气质瞬间暴露无遗。进电梯要“啧啧啧啧”,踩地毯要“啧啧啧啧”,连墙上嵌的镜子也要摸一摸,排着队来照一照,好像八百年没有照过镜子似的,其中两位大兄弟甚至从屁股兜里摸出一把小梳子来。
董董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叹道:“兄弟们,给点脸好吗?你们丢完脸拍拍屁股走了,姐还要在这儿混呢。”
马姐姐就是其中对镜梳妆的一员,他梳完长发又梳胡子,一边梳一边道:“老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辛苦了,让我们过来的时候要多捧你的场。”
董董恩白眼一翻,你们这是捧场吗?来砸场的还差不多。
第一次甲乙双方月度碰头会议,两方都比较重视,甲方除了楼渊和他的执行团队,还有好几个平时不怎么出场的大佬。
首次月度会议,要总结先期工作,要讨论合作中遇到的难题,时间拉得有点长。甲方这边的大佬就前期合作轮番提问轰炸,好在董董恩早有准备,在回答自己负责的问题时,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一位大佬问道:“你们前期去每个项目网点都丈量过了,除了你们关心的尺寸数据,我们的网点,你还有没有看出其他的问题?”
这题明显超纲了,这不属于董董恩他们的工作范畴啊。你们网点有没有问题,请你们各地执行小组回答啊,我们只要数据,不做顾问管理啊。
但是,董董恩不能把问题这样丢回去。
《客服守则》第十一条有说明,当客户给你一道超纲题,如果确有研究,就按研究的思路回答,如果没有研究,也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老老实实说不知道就行了,切忌不懂装懂,随意装B。要知道,客户了解到的资料,也许比你还多呢。
董董恩心里默了一默,对大佬认认真真回答道:“因为我们前期只测量数据,对网点上存有的问题了解不是很深,不过有一点,您应该也听您的团队汇报过,就是每个网点上,配电系统的问题。我们的第一批次改造,照明形象工程比重较大,一旦改造,会涉及大功率的电力供应,就我自己走访的四个区县,发现现有的电路电源都比较老旧,支持第一批次的横式门楣是没有问题的,但紧接着第二批次的竖型灯箱,还有楼顶灯光,恐怕就比较勉强了。我听楼经理说,很多网点,还会扩容扩增,作为您的供应商,想跟您提的一个建议就是,请不要忽略配电系统的及时更新。”
董董恩这席话说完,楼渊简直想给她当场来一个Give me five,上去给她一个大力拥抱。
他的网点升级改造报告提交上去之后,一直被卡,直到现在亚太区和南区在这个点上还争论不休。亚太区嫌南区改造申请费用金额过大,不肯拨款划账,南区又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压缩限制,毕竟事关电源安全,不比一张桌子,旧了还能再刷两层新漆。
提问的大佬听了,有些沉默。另外一个大佬表扬说:“这个小姑娘,头脑很可以,思路很清晰,题报很明了。”
董董恩想,不能居功啊,得让出去啊,于是谦虚地来了一句:“谢谢夸奖,这都是楼哥的功劳,是他教得好。”
楼渊喝了一口苦咖啡,感觉却像是喝了一罐农夫山泉,心里有点甜。
一旁的老柯则满脸疑惑,朝董董恩“嗯?”了一声。
看来一碗水没有端平啊,董董恩赶紧拍马屁以示补救:“啊,我老板也有教哦。”
于是全场哄堂大笑。
董董恩:“……”
会议结束后,大佬们撤场,剩下两支工作小组对接接下来的工作。老柯和楼渊则在一边拉家常。
老柯问楼渊:“董董恩在这儿,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啊?”
楼渊答:“没有,很专业。”
董董恩内心很高兴,快点快点多多地表扬我。
老柯继续:“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教训不要客气,不用给我留脸。”
楼渊:“你放心,我会的。”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你俩是在开家长会吗?董董恩快气死了。
月度会议刚过,甲方又一位大神闪亮登场。
这位新出场的大神人称贱哥,其实他本名挺美,汪子剑,颇有君子如玉似剑的意思,只是后来不幸被人谐称为王子贱,久了更被精简成贱哥。
贱哥年纪不大,资格却老,洛克斯南区市场组建之初就有他的身影,做事十分稳妥,只是有些大佬觉得他本土出身,履历表不那么国际化,便不怎么看重他。雷老力来的时候,觉得这家伙是个人才,力荐他去总部镀金学习,如今以总部指定接班人选衣锦还乡,成为楼渊的不二搭档。
像这种跨区域的集团公司大区决策层人选,总部肯定要经过多方面考核,谁和谁搭档并不仅仅看资历,还要看彼此之间气场合不合,沟通是否在一个水平上,否则几个炸药包捆绑在一起,你干活来我拆台,那工作就没法搞了。
楼渊万年面瘫王,任何时候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工作搞得好与不好,很难从他脸上得到训斥或鼓励,这位大哥一般都是用工资绩效来说话。贱哥则不然,话还未说先见笑,见小伙称帅哥,见姑娘称美女,三言两语便拉近距离。总部定他和楼渊搭档,显然也有要他来弥补楼渊太过冰山不易近人的缺点。
贱哥此前人虽未出场,每天早上半个小时的电话会议却是与工作小组有紧密联系的,对董董恩来讲,早有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熟悉。因此贱哥回公司的第一天,董董恩一听他说话,就知此人应该是贱哥,再看朱莉对他的态度,以及楼渊对他的亲厚,更加确认无疑。
果不其然,一进会议室,楼渊就为董董恩和贱哥相互做了介绍。
贱哥看看董董恩,点头表示认识了。然后火速进入角色,先是与各地执行小组对接细项工作,又与楼渊、朱莉讨论了一会儿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再问董董恩这些问题执行起来有没有困难。会前会中,神智正常,仪态正常,不作妖,不作死。
却没想到,会议刚结束,董董恩抱着笔记本正打算跟朱莉一起撤离,表现正常的贱哥终于智障发作,他看着董董恩,像是哥伦布突然发现了新大陆,问:“你就是董董恩?!”
董董恩纳闷地点头,刚才又不是没有介绍过,干吗一脸震惊的样子?失忆症发作?
贱哥仍然一脸惊:“是你每天说话那么嗲!”
朱莉开始笑。
董董恩面色诚恳,本着社会主义科学观对他澄清道:“我说话不嗲,刚才你也听到了。”相信我,除了CCTV,你再找不出第二个有我这般专业的声音了。
贱哥仍旧一副“我说你嗲了你就是嗲了”的表情,同时推推旁边的楼渊:“你说,她是不是说话老嗲了?”
楼渊面无表情地点头。其实很想纠正一下老剑,她说话不是嗲,是甜。但甜和嗲有什么区别,楼渊表示他暂时还没研究出来,反正就是好听,感觉董董恩一说话,空气都会微微地泛着甜。他一直想问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个感觉,想了想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冰山脸,还是算了。
朱莉笑疯了。
董董恩努力控制着内心欲驰而过的一万头神兽,心想这算不算性骚扰?我应不应该提出控告?一看旁边楼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又想还是算了吧,只要这位大爷开心,他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反正姐也没有少块肉。于是强行截断话题,十分专业地请示:“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贱哥:“不干,你得背首诗再走。”
董董恩瞬间凌乱了。
跟贱哥多打过两次具体的照面之后,董董恩发现,其实贱哥其人吧,性格人品还是挺不错的,主要是嘴贱,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一是,十分爱表现。
譬如说,别人一身工作装,那就是普通一工装,他也是一身工作装,但他的工装看起来跟别人都不一样,腰是腰臀是臀,更像时装,很贴身材。令从来不敢在甲方现场随意乱嚼舌头的董董恩都忍不住问:“贱哥,你这衣裳是不是有拿去改过呀?怎么感觉,比其他人的要好看很多?”
贱哥一把拉住董董恩,像是在茫茫人海中突然觅到了知音那样激动:“恩恩你太有眼光了,这个衣服是我自己改的,我自己改的。”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非要把衣服袖口还有腰摆细节翻出来给董董恩看,哪些是设计有问题,被他巧手改良过的,哪些是制作有问题,被他重新拆开缝过的,哪些地方他收了线,哪些地方他放了宽,一一指给董董恩看,同时与楼渊身上的衣服做对比,并嫌弃恶心后者。
好吧,自古汉子多淑德。
心灵手巧的汉子,董董恩并不是没有见过。小时候隔壁邻居哥哥,绣被面、纳鞋垫,花样精巧得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嫉妒恨,多年后村里人提起这位邻居哥哥,还一脸赞赏,说本该是由新娘子自己做的嫁衣,邻居哥哥都给她做了,送到姑娘家,再由姑娘穿过来;董董恩大学期间一位同班男生,也很会织衣补裳,尤其擅长织毛衣,女生们喜欢的韩版日版、长款短款,他一看就会,一度引领全班火热织毛衣的潮流。女生们买了毛线团,闹哄哄围着他,请教手法,研讨花式,贸然进来的老师还以为误入了什么编织兴趣班;工作后董董恩也去拜访过一些蜀绣、缂丝大师,都是男子,捻针穿钱,十指如风,出来的作品精美绝伦,普通人八辈子也难望其项背。
没想到,贱哥竟然也会改衣裳,而且改得还如此服帖合身,令董董恩这等使针二级残废者十分景仰。董董恩想起家里还有两条牛仔裤,屁股被磨穿了,但是裤型很好,一直没舍得丢,也不知道贱哥能不能帮她补一补?想到这儿,她张嘴就问:“你会不会补牛仔裤屁股洞?”
贱哥一脸警觉:“你要干吗?”
董董恩话不过脑,脱口而出才想起,若是让客户帮忙补牛仔裤屁股洞这事被老柯知道,老柯铁定会打上门来,直接用牛仔裤腿把她给绞死,于是赶紧把话题岔过去说:“就是问问啊,想全方位地膜拜一下您呗,您真是太厉害了。”说着竖了一个大拇指。
贱哥傲娇地朝董董恩抛媚眼:“哼,这算什么?我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
董董恩被他傲娇得一脸血。
这就是贱哥的第二个特点,娘炮,略娘炮。请注意,一定要看到重点字—略—不接触就不太明显,但是一接触,那就十分明显。
贱哥的办公室跟董董恩不在同一楼层,他的位置还要高级一点,在楼上,不过其身影随时出没在董董恩这一楼层的茶水间,大概是认为,这一层有个会享受的楼渊,故而茶水要特别一些。贱哥和楼渊之间的关系,怪异而黏腻,就董董恩那糊满了眼屎的双眼,也看得出这两人之间大有麦叔与基爷那种五十步之内必有你我,相爱相杀的范儿,只要看到贱哥,不用想,楼渊一定在附近。
大公司的茶水间不用问,肯定是故事发生最多的地方,著名的八卦风暴眼。有一天,董董恩去倒茶水,发现楼渊、贱哥还有几位巧笑倩兮的女同事,在茶水间里热热闹闹地说笑,所有人喜笑盈盈,合不拢嘴,连向来没有表情的楼渊,唇部线条也很放松。贱哥这个人,很讨女人喜欢,是公认的妇女之友,其中一位卷发姑娘,嫌光说话不带动作不够劲儿,便一边说话,一手随意搭上了贱哥的胸部。
董董恩做了大半天的表,思维还没从表格中抽离出来,整个人昏头昏脑,进茶水间来也没说话,只默默缩在一角,默默接水,默默扔茶包。她个子小,被饮水机、咖啡机一挡,也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正当董董恩接好茶水准备转身走人,看到卷发姑娘揉搓贱哥胸部那一幕,接下来,便看到贱哥眼睛一亮,眉毛一挑,肩部一抽,流水行云一气呵成,直接用胸把软妹子的手给弹回去了。
弹—回—去—了—
劲道之风骚、动作之流畅,差点闪瞎董董恩一双没有见过世面的狗眼。以至董董恩第一反应是呆愣在原地,卧槽,高手,这是化骨绵掌啊!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化骨绵掌的打法,但这里要标注的重点显然是,好软绵绵呀。
董董恩脑子一抽,嘴巴完全不计后果叫了出来:“哇,贱哥,你的胸好柔软啊。”这一秒,董董恩显然是被《冰雪奇缘》的艾莎公主下了降头,话一出口就冻结了所有,包括时间。
正当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时候,贱哥突然娇羞地跺了一脚,然后捂胸便跑,连咖啡杯子都落下了。剩下人全转头盯着董董恩,一副快要被憋爆了的神情,包括楼渊,嘴角都快要抽烂了,端着杯子想挡,又怕手不稳把咖啡泼在自己脸上。
接下来一整天,董董恩再没敢去过茶水间,内心且冤且绝望,我是不是离被开除不远了?
有了贱哥的实力加入,整个项目的推展更加稳准快了,双方合作到第二个月末,第一个全方位改造好的样板工程终于落地。从设计到实体呈现之间耗费的心血,死掉的脑细胞,抠掉的头皮,无可计数。甲乙双方你来我往,夜以继日,不顾雨雪与风霜,熬得董董恩两眼枯槁、精神萎靡、容颜憔悴,在接到公司工程部通知实体落成的那一刻,感动得脑花都快溢出来了。
实体工程既已完工,董董恩自然是要先客户之忧而忧,后客户之乐而乐,前去踩场子,拍片子。
老柯也很激动,开车带了胖子来接董董恩。
要说辛苦,董董恩自认自己已经很辛苦了,但恐怕还是越不过设计部。设计部那真是不分班次地加班熬夜,这个累了那个上,要都累了冷水一泼又继续,长年累月,近来更是如此。胖子现在都不敢实力称胖了,只能叫浮肿,一上车就睡,剩董董恩跟老柯清醒着。
路上老柯为了展示他对驻外员工春风和煦般的关怀与情义,以十分关切的语气问董董恩:“恩恩哪,一个人在客户那儿工作,悬心不悬心啊?”
广告公司的烟鬼糙汉们实在是太多,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没有抠脚大汉,没有烟雾缭绕,没有神经叨叨的工作环境,董董恩由衷地、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于是乐不思蜀对老柯说:“不悬心不悬心,楼哥他们那儿好得很,开放式的茶水间,自助式的零食,豪华式的午餐,真是要有多少吃的就有多少吃的,而且还都挺好吃。”一谈到吃,董董恩口水犹如黄河滔滔之泛滥,一发而不可收。
老柯:“什么玩意儿?整天就知道吃?”
董董恩:“不是你让我聊的吗?”
老柯非常痛心:“我是说,工作,工作工作,你找不找得到说话的重点?”
哦。董董恩赶紧收回话题,将关注点落到工作上来:“工作啊?挺好啊,大家都很斯文,都是高素质人才,个个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人模狗样,非常热心肠,很乐于帮助人,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心,关键是,帅哥还很多,工作起来十分开心。”
老柯:“……好吧,这也算是福利了,你没给公司丢脸吧?”
这是在怀疑她金牌客服的职业素养?还是?董董恩马上转过头去问:“怎么?有人投诉我?”快把名字交出来。
老柯意味深长来一句:“你是做了什么事情,会让人投诉?”
董董恩:“……”想套她?
不承想这个当口,胖子晕晕乎乎醒过来,根本没注意两人在说什么,逮到半句话就开接:“董董恩你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摸人了?”
董董恩和老柯当场脸色一变,眸光一闪,异口同声。
董董恩是转头向胖子,质问:“我都摸过谁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老柯则是转头向董董恩,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你都摸过谁了?”
这两人同时问话,声音都比较大,把胖子给吓了一跳。胖子缩在后座上,一脸没睡醒的表情对董董恩道:“你不那啥,经常跑到我们设计部,逮住一个人就往别人身上摸,身上靠吗?”整个部门的人已经忍你这个揩油货很久了。
这……
要细说董董恩的成长史,那的确是比较糙的。首先,爹娘失职,没有认真教过这个女儿,她从小就跟一帮野小子混,成天下河摸鱼上树捣蛋,在学校欺男霸女。她十分讨厌女孩子娇滴滴一碰就要哭要闹要告状,多半时间都跟着男孩子混。到后来大人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培养出正确的性别意识,已经晚了,她把自己当成一条汉子,除了不能让妹子怀孕,其他都跟男人没差了,要不是工作后意识到女性魅力可以略占些便宜,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把她拉回来,纵然如此,她还是时不时会暴露出些糙汉的气质来。
加之她神经十分大条,有人说她不拘小节,也有人说她行为放荡,董董恩概不计较,我自来去赤条条,哪管世人诽谤生。
老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董董恩去外地出差,落地之后两人去酒店,老柯当时对前台说:“要两个房间。”
董董恩在一旁纠正他,说一个房间就够了。在董董恩看来,老板再有钱,那也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也是一滴汗水摔八瓣挣出来的,能省则省。况且她并不是没有跟男生混住过,以前徒步出行,男生女生,三三两两不分性别混一个帐,也没人计较。
她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她这个做法是没脑的。
老柯听董董恩说只要一个房间,反应有点蒙,以为董董恩晚上不睡觉。
哪知董董恩一脸坦然对他讲:“开个标间就可以啦,有两张床嘛,咱俩能省一点是一点。”
老柯已经属于贼抠那一类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抠的,但是为了身家清白,怎么也不能跟一女的共睡一个房间啊。再说了,谁跟你“咱俩”啊?老柯翻了一个连天大白眼,当即把董董恩拖离前台一百丈远,厉声问她:“老实交代,你以前和副总出差,是不是也跟他住一个房间了?”
董董恩:“没有啊,副总说开房都是花你的钱,他一点也不心疼,所以每次都给我开个大房间。”
老柯心口一疼,抛开钱不钱的问题,严厉警告董董恩:“董董恩,我跟你讲,公司给每个出差的人都有足够的差旅费,别以为拼房间可以节约房费私存腰包,我跟你说,你这个行为很严重。”
董董恩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跟人拼房的行为恶劣,反而怒道:“谁想抠什么差旅费啊?本来就是想帮你节约一点啊。”这次出差董董恩也没去财务部申请差旅费,跟老板出门哪轮得到她掏钱?
但这完全不是重点,不是重点啊。老柯气得发昏,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动不动跟男人同住一个房间,你有没有一点性别意识?安全意识?你当全世界的男人都是性别男、爱好男吗?但这话他凶不出口,只气得甩出几张大票子,递给董董恩:“拿去,自己去开房,不准你跟人拼房,尤其不准跟……”气得他都快口不择言了。
这个事充分说明,董董恩的确是没什么脑子。
那次出差结束后,老柯回到公司,特别地、严肃地、像国家领导人召开常务会议似的在例会上宣布:“从今往后,但凡有人跟董董恩出差,一律执行‘三不准’政策,不准跟她拼房!不准跟她拼房!不准跟她拼房!但凡有谁被查出,那他的差旅费全部扣光光,如果是副总级别以上的人跟她拼房,那就做好接受比这严厉一百倍的制裁的心理准备。”
副总以上级别的人,全公司只有两个,该政策又是两人中的一人宣布的,剩下的那个……该消息发布之后,公司一时人人自危,没人敢跟董董恩一起出差了。春花连续三天没来开工,大家都猜他正在接受“严厉一百倍的制裁”。
老柯深信,董董恩这个人,男女关系就是浑不懔。
董董恩觉得自己很无辜,拜托这位口出谣言、浑身虚肿的朋友,那个“靠”跟“摸”,完全是两个汉字,两种读音,两种不同的解释,两个动作,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大家头靠头吃会儿东西,肩并肩看会儿设计图稿,跟伸手在肉体上摸来摸去、摸来摸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不懂请别乱说话。
大家熟归熟,若如此随意污蔑人,我也是会爆炸的知道吗?
鉴于胖子已经这么说了,老柯也深觉董董恩大有前科,因此非常担心:“在客户那儿,不能瞎靠,也不能乱摸,更不准暴露你那男女不计,想亲就亲、想上就上的流氓本色,反正你每周都要回公司,公司的人随你摸随你靠。”
真是越说越离谱,董董恩气得叫:“停车!”我要远离你们这两个浑蛋。
看完样板工程后,老柯在一家路边小馆请客,用便饭。饭间老柯抑制不住满心欢喜,拿下洛克斯的工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还要交出客户满意的作品,争取成为三家供应商的鳌头。虽然市场不能一家独食很是遗憾,但争取多占份额,对比三家公司目前的实力,老柯相信自家公司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在自己人面前,他毫不吝啬表现这一点:“我们公司,实力就是牛,出手就是不凡,今天的样板工程你俩也看了,是不是很美观?”
董董恩立即打蛇随棍上,问:“要不要现在就加餐,咱们先庆祝一下?”
老板摩拳擦掌兴奋起来,大叫一声:“好。”冲小二招呼道:“有没有馒头?给我们来几粒北京老面馒头。”
胖子:“……”
董董恩:“……”
果然不能对这抠货期望太高。
老柯见二人面色不喜,索性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小二,再给我们加一份酸菜炒面,”说到这里把语音拉得特别长,“要—大—份—”
董董恩跟胖子同时摔下桌子,跌了个狗啃屎。
果然是一顿“超豪华”的便饭。
饭后,老柯把董董恩送回洛克斯。
胖子跟董董恩交代道:“今天拍的那些裸片,不要裸发给客户,等我回去把它们筛选出来,做成播放文件,你再发。如果客户要照片,你就说等一会儿。”
朱莉果然在等照片。
董董恩把胖子给她交代的话回了朱莉,两人坐下来静等,不到一个小时,胖子如约发来邮件。
总监出品,果然精品。
董董恩交出播放文件不到半个小时,就收到来自楼渊的邮件。先是一通官腔,向捌二创工的全体同仁表示了洛克斯集团的诚挚谢意,向这段时间为此加班熬夜以至头昏眼花、月经不调、脱发掉发的所有小组成员送上了温馨祝福,接着实是求是地对照片里呈现出来的样板工程表示了高度赞赏,最后点出重点:“这是一个难忘的时刻,也是两家公司携手并肩的起点,为此,我要求,我们甲方小组成员,明天请暂时放一放手上的工作,先去网点实地看看,看一看我们自己的新品形象,看一看供应商制作出来的效果,发现问题,回来总结,争取有一个解决一双,毕竟,乙方做得漂亮,我们身为甲方,脸上也才有光。”
董董恩撑着下巴读邮件,读得舌头都快绕成圈了,就一个出门考察的邮件,你整那么多口水干啥呀?
第二天一早,董董恩肩负起为客户解惑答疑的重任,踏上了与甲方一并出门的征程,尽管路程并不远,就在市区,那也是带团出门啊,而且带的还是定制团。
鉴于人太多,车子安排了两三拨,董董恩有幸和朱莉、楼渊及贱哥并秘书处一位身材丰腴的黄秘书,同车出发。
董董恩全程在脑海里预演着一会儿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因此显得比较沉默。同车几人却大聊特聊,说起为了给供应商做更好的技术指导,公司准备物色一些人选,年底之前安排他们去总部培训。这些大公司,名义上说是去学习,实际上是种奖励手段,董董恩偶尔支起耳朵听一句,心里很是羡慕,虽然大公司不易进,流言蜚语多,压力也挺大,但人家的福利也是实实在在的不少啊。
董董恩心里一羡慕,嘴上不小心就带了出来:“你们福利真好。”
说到福利,贱哥问董董恩:“你们公司福利是什么?这次你们公司竞到了我们的标,坐吃三五年应该没有问题,你们老板奖励你们什么了?”
董董恩摇摇头:“就奖励了几粒北京老面馒头。”说好的加薪还没有兑现。
楼渊:“老柯也太抠了。”
贱哥认真地问:“不是开玩笑的吧?”
董董恩:“我们老板那么实际的人,再怎么奖励,也不可能跟你们一样啊。”出国旅游,别想啦。
大概董董恩神情太过哀怨,因此贱哥颇为心疼,说:“老柯不带你玩,哥带你,跟哥混,有肉吃。”
董董恩及时果断地吠了两声。
全车人都笑起来。
短距离带团看似轻松实则累,脑细胞死得一点不比在办公室里研究数据表少。大佬们的提问刁钻刻薄,从材质到工艺,从内部实用到外部美观,逐一问了个遍。董董恩不敢开小差,生怕哪里回答不对或不得体,丢了公司的颜面,砸了金牌客服的招牌,两场下来,脑汁儿都快熬干了。
上午看现场,下午汇总整理观察报告,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直到当日工作进度表发送出去,客户方再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反馈,董董恩才松了一口气。
点击是否确认发送邮件。点击Yes。发送成功。
下班时间到。
董董恩准备关电脑,将将待伸手,“叮”跳出来一个提示音:“您有一封新的邮件,您有一封新的邮件。”
我是装没看见呢?还是装没看见呢?还是装没看见?
强迫症最后还是手贱点开了。
新邮件:请来我办公室一趟。署名:楼渊。
现在装眼瞎,还来得及吗?
楼渊在办公室忙碌地敲着电脑,董董恩进来时抬头招呼了一句:“坐,等我一下。”
董董恩坐下来,趁机打量传奇霸总的办公室。
霸总的背墙是一道与天齐的书橱,顶上已归档的文件按各种颜色标签置放着,越往下文件越凌乱,有横着堆的有竖着摞的,大概是随手搁置,不太收拾造成的。另外三面皆是磨砂玻璃墙,悬着百叶窗,左侧有个简易多宝格,放的都是跟公司有关的物品,譬如办公台历、模型、一些边角材料、书,等等。办公桌上只有几样常用办公文具和一台电脑,桌子斜对角有一大盆垂挂而下的绿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这令董董恩浓厚的八卦之心稍稍有一些失望。
楼渊也很配合,待董董恩脑袋旋转了360°之后,才问:“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样?”
董董恩连忙点头:“感觉很好啊,氛围很不错,大家都很配合我的工作,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很喜欢这里。”
楼渊:“我看你融入得不错,和大家互动也好。”
怎么有种新员工谈转正的感觉?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董董恩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策略。
两人就氛围、心情等方面进行了友好磋商会谈,楼渊感觉董董恩不那么紧张了,方将话题转入正轨:“既然如此,那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你是我向老柯亲点的人选,希望你能在这里工作开心,不要带有情绪。”
最后一句董董恩没听懂:“我没情绪啊。”
楼渊:“老剑这个人,说话有时会不经大脑,你原谅他。”
董董恩又一阵莫名其妙:“贱哥?贱哥人挺好啊。”
楼渊放下心来:“那就好,我看你上午不是很开心,怕他说话得罪到你。”
董董恩:“没有啊,我跟大家处得很开心。”
楼渊又说:“上次你下区县,冒着雨走了大半夜,”他顿了一顿,为自己解释道,“我当时,其实是担心的,毕竟你是在为我们公司做事,后来你回来了,我是,高兴的,当时并不是想凶你,我跟老剑一样,跟自己的团队说话习惯了,可能有时候没有顾忌到你是乙方人员,”说到这里,楼渊换了一下坐姿,接着道,“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董董恩这下真的坐立难安了,说:“真没事,你和贱哥跟我说话都很客气啦,你要听到我老板跟我说话,那才叫一个凶呢。”
楼渊点点头:“那就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描金小盒子,递给董董恩,“送给你。”
董董恩有点惊,双手接过,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楼渊:“一个伴手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躺着一个黑色木雕小人,人像是复活岛上的巨型石像复制品,雕工极为精致,线条很圆润,复制得也挺有神韵。只是,董董恩不懂,为什么要送个伴手礼给她,大家还没有熟到互相送礼的地步吧?看看窗外,也没有天降红雨啊。
楼渊:“其实我们公司,压力也很大,出国多半是有任务,想要旅行,还得等假期,跟你们公司一样的。”
董董恩有点小感动,这是在安慰我吗?但这个安慰,一点也没落到实处啊,我们三流小作坊,能跟你们一流跨国集团比吗?我们拿月薪,能跟你们拿年薪的比吗?你们动不动去布拉格,去哥本哈根,去乌兰巴托,我们去哪里?我们去鸡公山,去奶子河,去黑塔沟里的洗脚湾,这能比吗?
楼渊还在派发他难得一见的人文关怀:“如果以后有机会……”
董董恩一脸星星眼看着他。
楼渊:“……我还会给你带伴手礼。”
董董恩的仰慕之光熄灭了。
楼渊:“就这样。”
董董恩:“大佬,你把我挤班车的时间蹭掉了。”
楼渊:“……”
春花来洛克斯附近办事,约董董恩一起午餐,又把董董恩与楼渊的对白重现了一次。
春花问董董恩:“恩恩哪,你来客户这儿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啊?”
董董恩奇道:“怎么你们都来关心我这个问题?现在流行领导上山下乡走访困难户是吗?”
春花问:“还有谁也问了?”
董董恩:“楼哥啊,昨天他也问了。”
春花默了一默:“这,正是我想要说的问题。”
董董恩:“?”
春花趴过来小声问:“昨晚上你跟楼哥,你俩上哪儿去了?”
董董恩正支着耳朵听,闻听此言,不禁一愣。
春花掩着嘴小声道:“那个,昨晚吧,我看见你俩啦,在汇园路那边。”
董董恩诚实答道:“我错过了班车,搭了一下顺风车,没别的啊。”
春花一脸“我跟你是好姐妹咱俩谈点心里话”的表情:“恩恩哪,这个楼渊的顺风车,可不是那么好搭的啊。职场如战场,大公司水深得很,稍微不注意,今天搭客户车,明儿爬客户床的谣言就出来了,到时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们还是甲方乙方,届时要是闹出个性贿赂的丑闻,生意就别想做了。”
董董恩仰天哈哈一长笑:“性贿赂?谁贿赂谁?楼渊贿赂我吗?”
春花怒其不争:“别以为是开玩笑,你以为这里的女人是吃素的吗?谁不想搭楼渊车?偏生就带你了,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看淹不死你。”
董董恩:“可是他有女朋友啊。”
春花又一脸“还说你俩没啥”的表情:“他连这个都跟你讲了?”
董董恩嘴巴一张:“我见过啊。”
春花大惊:“原来你俩已经发展到互见亲友的地步了?”
董董恩揪着头发,恨人无法与鸟语。最后抱着一大堆“不可与之太过亲近,又不可与之不亲近”的谜之警语回去了。
进门远远看见楼渊,董董恩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