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行轻哼了一声,看了季敏一眼,季敏会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A4纸打印的资料递给我,傅景行道,“这是关于你弟弟在美国的一些事情,你先看看。”
我从季敏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沓纸,沉重得叫我抬不起手来,我盯着扉页,好半天才掀开第一页。
傅景行就坐在我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资料是从他第一年去美国开始的---在他去美国年念初中之前,一直在国内,那时候还不算调皮,直到去了美国,从第一年就开始打架斗殴,逃课,夜不归宿---到高中后就开始跟女孩子约会,抽大麻,泡夜店,和一群富二代飙车多次被送去警局,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方晗芝和陆远声花了大价钱把他塞进一个还算有名气的学校,但不到半年就因为考试作弊被学校开除,之后,方晗芝又把她塞去一个野、鸡大学昏天度日。
从始至终,方晗芝对嘉煜有求必应,不管嘉煜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情,方晗芝都不会责骂一句,动他一根头发,甚至认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总在第一时间帮他收拾烂摊子。
长此以往,在嘉煜心里,方晗芝是神圣所在,至于谁是他的亲生母亲,亲生母亲如何含冤而死的,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的。
出去资料,还有一叠照片,花花绿绿的一沓,记录了嘉煜这些年的荒唐无章。
还未看完,我整个人都瘫了下去---照片散落在脚下,腿上。
我后背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凉。
到底得要多恶毒的心思,方晗芝才能十年如一日如此对待嘉煜?把一个健康的孩子从小培养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心里明明恶毒无比,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来,不觉得恶心么?
我木然地看着前方,心里五味杂陈,我恨---恨我自己,恨方晗芝,恨陆远声。但我更多的是无措,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失足多年的弟弟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从深渊地狱里解救出来。
我之所以坚韧地活到现在,不就是想和他团圆么?
但他现在根本不认我。
“看陆嘉煜对你的态度,可见方晗芝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把你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疯子,所以,你幻想的和你弟弟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不存在。”傅景行淡然道,“在他眼里,你就是豺狼。”
我猛地转头,怨怼地瞪着傅景行,“你早就知道?!”
傅景行不言语,只是看着我,嘴角微微抿着,眼神无波无澜。
“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怒道。
傅景行炸了眨眼,轻飘飘地说,“嗯,那又如何?”
“傅景行,你凭什么折磨我?!”我忽地扑上去,抓住傅景行的西装外套,把他上半身拎了起来,“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的,为什么要我亲眼去看?为什么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傅景行眉心一簇,反感地看了我的双手,冷声命令道,“松开。”
“你凭什么折磨我!”
傅景行嘴角一扬,嘲讽道,“不亲眼让你去看看,你怎么知道疼?怎么下定决心报仇?”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吼道。
“不要我管?”傅景行抓住我的双手,狠狠道,“那当初你就不该招惹我!”
四目相对的一刻,刀光剑影,企图用眼神一决高下。
最后,是我怂了,我松开傅景行的手,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傅景行不耐烦地整理好衣服,之后再没跟我说一句话,把我扔在半路就走了。
也是运气不好,遇上阴天,冷风四起,天上乌云飞走,眼看着就要下雨。
我身上一分钱也没带,就连手机也落在了傅景行的车上。
机场回去的半路上,有些荒凉。我看着飞驰而过的车子,更是失去了拦车的欲。望,就那么顺着马路往前走,往失去方向。
回首二十多年的时光,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感到绝望痛心。我曾幻想过无数次和嘉煜重逢的画面,可偏偏没有算到这一种。
妈,我怎么办---
眼泪缓缓落下---合着飘落的雨滴,打湿了我的眼睛,我脸蛋,我的衣服。
我就那么走着,走着,雨也越下越大。
我脑袋里乱哄哄的,好多人都跑到眼前来,又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我,等我要伸手去摸或是往前走时,他们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跑远了。
……
……
等我醒来时,是在傅景行家里。
不是市区那一间,而是半山的别墅。
文嫂推门进来时,我刚睁开眼,问我,“小姐,您要不要喝点水?”
我点点头,的确是口渴了,身上也烧得慌。
文嫂将我扶起来,喝了点水,又问,“小姐您先休息会儿,我在厨房温了粥,还有些爽口的小菜,这就去给您端上来。”
文嫂要走的瞬间,我抓住她的胳膊,“文嫂,我怎么在这里?”
我记得,我在路上走呀---
“是七少爷带您回来的。您淋了雨,正在发烧,但现在没大碍了,七少爷已经叫医生来给你挂了水,热度已经降下来了。”文嫂说。
“是他带我回来的?”我疑惑。
他不是很生气么?把我丢在半路就走了。
所以说,又回去找我?
“是的,小姐---”文嫂话没说完,傅景行便推门进来,他早就换下了正装,此时穿着黑色休闲长裤,白色短袖,外头是一件深蓝色的针织开衫。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天生行走的衣架子,即使穿着衣服,也隐约可见衣服下面肌肉的轮廓。
“难不成是你自己跑来的?”傅景行淡淡道,他这人,语气一直都是低沉的,犹如深渊里传来的回声,低沉有力,悠远绵长。说话间,面上无波无澜,真正是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睛,充满了神秘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几眼,却又被他清寒的目光所畏惧,闪躲。
我轻轻叹气。
文嫂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将门合上了。
傅景行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些了?”
他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很是不自在,我说,“傅景行,你到底什么意思?把我丢在半路的是你,把我弄回来的也是你,现在来关系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傅景行轻笑,若有似无,“有力气跟我争论,想来是好了。”
“你---”我真是语塞。
“或许你该搞清楚一点,是季敏发现你没带钱包和手机,折回去还给你,也是她看你晕倒了要把你弄上车,与我无关。”
“最好是这样。”我莫名地置气。
傅景行单手插在裤袋里,闲恣潇洒,问我,“今晚方晗芝在酒店为你弟弟接风洗尘,你不去?”
“今晚?”
傅景行颔首。
“不去---”
“我想也是,你现在这幅尊容,还是先静静心好。反正陆嘉煜此次回国,是不预备再去美国了。”
“你哪里知道的消息?”我有些丧气,从傅景行这里得到的每一个消息,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作为姐姐,我竟然---竟然对嘉煜的近况一无所知。在此之前,甚至天真的以为他在美国好好学习,成长成人,何曾料想到,他早就被方晗芝养成了一无是处的蛀虫。
傅景行浅浅道,“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我垂着头没说话。我在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先前计划的一切报仇日程,暂时被我抛之脑后,现下我唯一想的是怎么把嘉煜掰上正途?怎么才能让他清醒,让他知道,方晗芝是故意害他,方晗芝是杀人凶手,更是害得我们姐妹分离十几年的罪魁祸首。
我很糟心。
傅景行约摸是看出来我的忧虑,说,“养好身体,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我抬头看着傅景行,跌入他深邃的眼底。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安慰---在我内心五味杂陈头脑一片混乱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从傅景行的眼睛里,得到了安慰。
气氛有点微妙。
好在这时候文嫂送来了清粥小菜,傅景行才离开了房间。
……
我在傅景行家里住了2天,身体恢复后,我回到了许晨家里。
离开那天早上,是文叔吩咐阿豹送我的,阿豹全程没怎么说话,只在我下车之前,给傅景行打了个电话,说我安全到了。
我跟阿豹说谢谢,但他冷淡地关上车窗。走了。
上楼后,我发现许晨这两天都在泡面中度过,天天盯着大盘,替我买入陆家的股票,我扫了几眼,基本上准备就绪,渐入佳境了。
许晨爬在电脑桌上睡着了,我替他盖了一床毯子,然后下楼给他煲排骨粥。
整个过程我都是无波无澜的,大约,是我心里没底吧,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如此淡然。
傅景行再次打电话来,已经是三天后。
正值我要睡觉的时候,忽然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只听见傅景行说,“先别睡,我一会儿去接你。”
“这么晚,做什么?”
“去见你想见的人。”傅景行并不告诉我实情,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
我这会儿是有点瞌睡的,但莫名其妙,我竟然不想睡了---换做从前,我肯定倒头就睡,不管他了。
约摸二十分钟后,傅景行在别墅门口接到我,我扫了一眼,只有他一人在车上,于是我很自觉地坐到后座去,可谁知在我拉门的时候,拉不开?我反复试了几下,都拉不开,显然是有些人不给我开门。
我推到副驾驶,“开门。”
“坐前面来。”傅景行点了点副驾驶的位置。
我盯着他。
他也盯着我,一点也不退让。
半晌,我只能上车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但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想的。
傅景行今天穿得很休闲,黑色风衣,白色T,黑色休闲长裤,简单干净,更是给人一种冷冽高傲的感觉,不容亵玩。他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带点木质的厚重和薄荷的清新,又像是刚沐浴完了后,身上精神的味道。
我渐渐放松了心情,“去哪里?”
傅景行斜了我一眼,神秘兮兮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作怪。”
傅景行不再回我,认真地开车。
我出来得急,没穿外套,此时车里开了空调又低温,不免觉得胳膊上有点气鸡皮疙瘩,下意识地用手心捂着胳膊肘,搓了搓。
傅景行看也没看我一眼,但我刚在胳膊上搓了两下,他就关掉了空调,从后座扔给我一个毯子。
全程没有一句话。
我捂着毯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夜色森森,城市的霓虹灯闪闪,失去了白天的喧嚣,繁华的江城满身落寞,就像一个失宠的妃子,在深夜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星光,一点一点,数着时间的消磨。
车子一转弯,就绕进了酒吧一条街。
在这里,集中了江城大大小小有名的酒吧夜店,缪斯,space等等,热闹得一点也不像是深夜。
傅景行将车停稳后,有拉客的上来,但才上来,就被人拉走了---阿豹带着两个手下早在一边等着了,傅景行将车钥匙甩给阿豹,问,“人还在?”
“在,七哥,我带路。”阿豹说。
“嗯。”傅景行浅浅应答。
随后,阿豹带着我和傅景行去了一家比较隐蔽但是热闹非凡的酒吧,门口还要安检进入,进去后,爬上台阶,就是一个大大的舞池,四周围绕这卡座,舞池里正在嗨,穿得务必性感的女人绕着一根钢管扭动曼妙的身姿,那脸上魅惑的表情,我大概学十年也学不会。
台下群魔乱舞,DJ不仅控制了音箱,还控制了所有瞎蹦的人。
我第一次来,有点……新奇。
阿豹直接带着我们去了二楼,一路走一路说,“人一直被我们看着,现在还在里面,估摸着时间,也该清醒了。”
“4号?”
“是。”
傅景行嘴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笑来,然后一把扯过我的肩膀,将我拉去和他同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