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说这话的时候，薄卿寒的脸上只有浓烈的凉，以及无言的沉重。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种碾碎骨血恨不能融为一处的执，让慕九卿有些害怕。
是的，打心里发怵。
就是这样一个执念不灭的人，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年岁。
慕九卿转了话题，“那你看过沧海桑田吗？”
“看过。”薄卿寒淡淡然起身，负手而立间仰望着天地间的浮云游动，“看过很多次了，后来觉得没意思便也不再看。”
他回头看她，“以后却可以陪你看，一直看下去。”
一直是多久？
慕九卿想着，最多不过百年。
可是等到大周太平还不定要多少年，浪费了这些时日之后他们之间又剩下多久？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凝滞。谁都没有说话，最后只是站在一起，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蓝天上，有浮云从眼前掠过，没有一片是曾经相似的。
这几日薄卿寒一直早出晚归，他总在她睡着的时候回来，又在她苏醒之前离开。所以慕九卿这几日都没见着薄卿寒，不知道他是因为芥蒂她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真的忙。
“小姐现在要出门？”紫苑将披肩与薄卿寒系好，天气愈发寒凉，外头更是冷得厉害。
“这两日圣旨应该就会到了，所以薄卿寒忙也是应该。”慕九卿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使团之事很快就会结束，无需我来担心！走吧！”
慕九卿率先走出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千岁府。
她的身子愈发畏寒怕冷，便是穿得严严实实的，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诸葛茗的药，下得可真够狠，所以即便薄卿寒有滔天权势，哪怕是他是转世的狐狸精，可凡人肉身的局限，让他们都无计可施。
除非她舍了这副被折腾坏了的身子，否则没有第二种选择。
人间的药物，怕是救不了她的。
“小姐，若是觉得冷，咱就不出去了！今儿这日头都是白灿灿的，风那么大，还是回去吧！”紫苑劝慰，“灵玥阁四季如春，可免小姐遭受寒凉之苦。”
“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灵玥阁不出去吧？”慕九卿轻叹。
这是事实，不能因为怕，所以就放弃。
京城的街头依旧熙熙攘攘，近来因为东镜国使团的关系，街上有了不少异域之人，瞧着更加热闹。
慕九卿拢了拢衣襟，看着人潮涌动，“这样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紫苑眉心微蹙，瞧着自家小姐的模样，隐约觉得小姐心里似乎压着什么事。不过小姐不愿说，她自然也不敢多问，但八成跟姑爷有关系。
蓦地，慕九卿忽然拽住紫苑的手，“走！”二人快速闪到一旁的铺子边，躲在了廊柱后。
“怎么了？”紫苑没发现什么异常，却见着小姐神色紧张，不由的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姐，什么事？”
“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慕九卿忽然笑了两声，“你相信有黑白无常吗？”
“以前不信，如今……信了些许！”以前的紫苑可不相信神佛，否则夫人和小姐这么好的人，为何神佛不来庇佑。但是现在，她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都看着呢！
慕九卿深吸一口气，“慕倾城这次，又要倒大霉了！”
顺着慕九卿的视线望去，紫苑骇然，“果然是她！她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里作甚？等等，那个和她一道进茶馆里的人，好像是……妖道玄子！”
“没想到这两人还是勾在了一处，狼狈为奸得这样默契！”慕九卿领着紫苑往前走。
“那妖道想干什么？”紫苑不解。
慕九卿想了想，“玄子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慕倾城想要作甚，我却是清楚的。沈姨娘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慕倾城是个没脑子的，没有沈姨娘在背后出谋划策，她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紫苑依稀明白了些许，“小姐的意思是，她们来找玄子，是要拿鲛人的心头血？”
“这母女两个，除了那张脸就只剩下一颗黑心肝，还能干什么好事？”慕九卿领着紫苑从茶馆的后门进去，店小二不敢拦她。这千岁府的身份，比丞相府的嫡女好用多了。
但是找遍了茶楼的雅阁，都没有找到玄子和慕倾城的踪迹。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看着他们进来的，怎么就没人呢？”紫苑一脸的不敢置信。
慕九卿扭头望着小二，“你之前说，看着他们进去的？”
“是！”店小二连连点头，“小的不敢欺瞒夫人，的确是进去了。小的还给送了茶和点心，之前明明在……”
“要不，奴婢去看看！”紫苑道。
雅阁就在隔壁，可店小二方才进去没见着人，可见……
慕九卿陷入沉思，“你们都不比去，免得打草惊蛇。”她冲着紫苑使了个眼色，紫苑会意的取出银子塞进店小二的手中。
想了想，紫苑吩咐道，“此事不许与任何人提及，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家小姐问过这事儿。以后若是再见到他们，务必第一时间来千岁府禀报，明白吗？”
“是是是！”店小二接过银子，顺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千岁府的人。
“小姐？”紫苑合上房门，“这是怎么回事？”
“人还在，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慕九卿呷一口清茶，习惯了喝果茶，竟已经不习惯其他。原来习惯，也是可以更改的，“他们进入了结界，那玄子在故布疑阵。”
紫苑骇然，“那咱们岂非白折腾？”
慕九卿轻笑，轻轻敲了一下紫苑的脑门，“你以为你家小姐，还是以前那般蠢笨无奈？你们看不到结界，我却是能看见，所以这般伎俩对我没有作用。”
“是了，小姐有冥火！”紫苑松了一口气。
只见慕九卿走到了墙壁处，掌心的冥火慢慢灼烤着墙壁。须臾，她退回原位，安然若素的坐在凳子上，“紫苑，你也坐吧！”
紫苑犹豫了半晌，终是点头落座。
慕九卿嗑着瓜子，“吃吧，得好一会才能出现。”
“小姐，管用吗？”紫苑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做，但小姐既然做了，必定是有什么玄机。
“我用冥火，隔着渗玄子的结界里，这堵墙就成了一面镜子。”慕九卿啐一口瓜子壳，“知道镜子的缘故吧？一面能照人，一面却是涂得厚实。所以这样的结果便是，咱们能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
紫苑恍然大悟，“小姐了不得，这冥火果真是好东西，竟然能有这般效用。”
“那是因为玄子终归是人，如果他们两个当中有一个是妖，就未见得能有效果。”慕九卿轻笑，“因为冥火属阴，人自带阴阳，才会有这妙用。而妖邪属于阴阳已乱，定然不受我控制。”
她到底，也只是个凡人。
紫苑似懂非懂的点头，横竖明白一个道理，小姐好生厉害！
“看！”慕九卿一声叹，墙上果真出现了影像。
渐渐的，影像愈发清楚明了，玄子那双妖瞳瞧着便叫人心中发怵。慕倾城就坐在玄子的身边，面上带着几分惶然失措。
她呼吸微促的喊着，“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吗？难道找一条鲛人就这么难？”
“鲛人不轻易上岸，如果不是因为鲛主失踪，恐怕……人世间根本不可能逢着这种族。”玄子抿茶，“少夫人，我这厢也是束手无策。”
慕倾城慌了，“当年我娘的鲛人血也是你给的，如今你却说没有办法，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你要多少钱，只管开口便是！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满足你。”
紫苑翻个白眼，“看样子是二公子不够狠，这厢还藏着私房钱，没被二公子榨得干净！”
“呵，不过是仗着薄云郁罢了！”慕九卿嗑着瓜子，漫不经心的开口，“很快，她就不会这般狂妄，怕是连说这种话的勇气都没了。”
紫苑轻笑，可不，还有个阿塔公主呢！真是越想越期待！
那头，玄子依旧是摇头，“如果鲛人不上岸，谁都没办法！”
“那鲛人要如何才能上岸？”慕倾城忙问，“你给个法子，我一定想办法！”
“你怕是不知道一件事吧！有人私底下同鲛族立了一个规矩，在慕九卿有生之年，谁都不许上岸，不许伤害丞相夫妇，否则……”玄子冷笑，“所以如今谁都没办法。”
慕倾城骇然，“谁？谁立的规矩？”
紫苑也跟着仲怔，转而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家小姐，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慕九卿听得这话的时候，嗑瓜子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他背着她做了不少事，而这些事他鲜少提及，连邀功都不屑。
大概是觉得理所应当，所以没必要跟她说什么。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这话，说的大概就是她！
慕九卿丢下手中的瓜子，冷眼望着墙上显现的人影，脑子里有瞬时的空白。敛了眸，慕九卿深吸一口气端起了杯盏，茶水苦涩，竟是如此的难以下咽。
“这个人你暂时没必要知道，如果少夫人真的想孤注一掷，眼下还有一个机会！”玄子摸着掌心里的拂尘，意味深长的望着慕倾城，“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血案，还有不少鲛族余孽流落人间。”
慕倾城大喜，“当真？在哪？”
“据我所知，当年那鲛人死的时候，腹中还有刚刚成型的元婴。”玄子陡然眯起危险的眸，眸中狠戾无温。
慕九卿猛地僵直了身子，“鲛主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那就是说，当年是一尸两命？
她当下倒吸一口气，那这笔账恐怕到死都还不清了！
慢着，玄子为何突然提及了鲛主腹中子？？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