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孙仲的一声令下,一队队人马在两个人的带领下冲了进来,一队是腰悬长剑身穿长衫的士子,一队是手持长刀身披坚甲的军士,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是得意洋洋之色。
而那为首的两人则是大有来头,一个是位老者,花白头发和胡须乱糟糟地长在他面相和蔼的脑袋上,嘴里还叼着根烟杆,时不时地往脚底下磕磕,一身麻布衣裳,肩头处还有两个显眼的补丁,活像是一个在地利田间和黄土打交道的庄稼汉,此人正是天问学宫的鲁师,鲁辛。
另一个则是身着紫玉明光铠,腰配睚眦吞天刀的中年汉子,这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正是十二剑宫的蒙曲。只是他面色严峻,稍稍立于鲁辛之后,摆出一副一切皆以天问学宫为主的架势。
“本来你九幽门与我天问学宫井水不犯河水,我一个庄稼汉亦没有那个心思来整治你们,但也多亏你培养出来的好弟子。咳,咳,咳……”
鲁辛抽了口烟,咳嗽一声接着说道:
“我们庄稼人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嘿嘿,所以道长,你也别怪我这个俗人,就当是今天我来替这九州除除杂草。”
九幽道人打了个稽首:
“贫道如何能怪的了先生,万事皆有命数,此为贫道之命也。只是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就请道长说吧。”
“且让我再等片刻,我还要跟我的弟子说些事情。”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那我们就不打扰道长了,现在外架好火堆,待道长事了,再送道长归墟。”
鲁辛摇了摇烟袋,带着众人退出谷去。
“蒙大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鲁辛也不望蒙曲,抽了口烟说道。
“鲁师何意?我蒙曲是个粗人,不太明白鲁师话中深意啊。”
蒙曲抱拳道。
鲁辛笑了笑,没有再言语,只是较为随意地吐了口浓痰,然后径直离去。
朱垂文在云炉禅师的带领下终于再一次的回到了九幽谷,但再次看见九幽道人时,朱垂文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余晖将散的错觉。他轻声唤道:
“师父?”
九幽道人睁开眼,一脸疲色地微笑道:
“九旒,你回来啦。”
“师父,七师兄他……”
朱垂文跪在九幽道人面前十分悲痛道。
九幽道人将他扶起,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九旒这不怪你,万事皆有定数。”
一旁的易九安,听见这话那纤弱的身躯不由得轻轻一怔,而云炉禅师则是幽幽一叹。
朱垂文指着云炉禅师道
“师父,那老和尚说谷里出事了,说师兄们都走了,还说师父你也要……”
“呵呵呵,九旒,若是我不求死,这天下又有谁能取我九幽道人的命。”
他冲着云炉禅师打了个稽首笑道:
“老秃驴,谢谢了。”
云炉禅师笑骂道:
“你先去等我,死牛鼻子。”
“九旒,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朱垂文不语,九幽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
“传说啊,在西楚的东郊有一棵神树,在那颗神树上栖息着一只神鸟。但是整整三年,没有人听见它鸣叫过一声,也没有人见它振翅飞起来过。九旒,你猜这是何故啊?”
朱垂文轻轻抹了抹眼角,笑道: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哈哈哈,你果然聪明。那你可知这鸟叫什么名字?”
朱垂文摇了摇头,九幽道人则慢慢解下朱垂文背后所负的点星笑道:
“是凤,你记住,凤可三年不叫,可五年不叫,可十年不叫,但那鸣叫之时一定让整个九州听见嘹亮而优美的声音。”
九幽道人拔出点星,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石头做的剑身上写上一道符咒,口中喃喃念道几句口诀,然后轻喝一声“现”。
那剑身便轰然裂开,从中露出了淡蓝色的剑刃,在那剑刃之上更有点点血痕。
九幽道人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最小的弟子笑道:
“以后枪就别学了,咱是谋主,就别去逞什么匹夫之勇,白马银枪的冲阵活计不是咱能干的,没事舞舞剑防身也就罢了。”
朱垂文有些哽咽:
“师父,我还没跟你学到上乘枪术,我还没跟你将谋主之道学完啊。”
九幽道人擦了擦嘴角,仰头高声喊道:
“这一百年,我还真是尝过不少滋味,有伯玉那一掷千金的女儿红;子歧那自心而苦的雄黄酒;秋潭那冷冽深沉的长安酒;红雨那曲高和寡的松叶酒;
逸岚那清淡且无半点名利气的秋茶;爱飞那万古醇酎的般弱酒;子远那一杯可醉三日的崔家酒;熙文那如雨中春日的蓝尾酒;还有九旒苦中作乐的桂花酿,哈哈哈,这一百年不亏,不亏啊。”
随后,他又对着天边大笑道:
“那种田的,还不来送你道爷飞升?”
话音刚落,鲁辛便走了进来,仍是拿着杆烟袋锅,佝偻着腰道:
“道长既尝人间百味,也不枉人间走一遭,就让我送道长升仙吧。”
朱垂文拔出点星,跑到九幽道人身前,一直没有言语的薛直,也手持大戟和朱垂文一同而立。朱垂文目呲欲裂道:
“谁敢碰我师父。”
“老秃驴,看好我的弟子,不然小心我回来找你。”
九幽道人笑道,然后只一拂袖,朱垂文便晕倒在地。
易九安忙把他抱在怀中,眼神中透着心疼。
“徒儿,我们走。”
易九安点了点头,朝着九幽道人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便跟云炉禅师离去了,而那些想阻拦他们离去的人全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开。
四季不变的九幽谷中,竟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九幽道人高坐于熊熊燃烧的高架上,大笑着吟唱道:
“我本飘零人,年少历苦辛
栖身乱世间,感君知遇恩
天下正扰攘,四野多逃奔
须臾刀兵起,竭智助功成
生死在一瞬,四野遍孤坟
但求君仍在,再遇樽前人。”
他悠长的歌声在空中传了很远很远,似乎在这一瞬间就已经响彻了整个九州。
齐国,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中,潘玉正一个人喝着闷酒,突然手一滑,那价值连城的夜光杯便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师父,师父……”
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许久之后,他抬起满脸是血的头颅,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天问学宫,十二剑宫,好,你们很好。”
除了癫狂的秦风,叛逃的孙仲,昏迷的朱垂文,陆红雨和死去的郑爱飞外其他几位九幽弟子皆朝九幽谷方向连磕三个响头。
他们心中皆有一叹:
“世上,再无九幽谷。”
“你醒了?”
提炉禅寺的禅房内,随着朱垂文的眼皮微动,易九安问道。
朱垂文面色悲痛道:
“我师父他……”
易九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等朱垂文情绪稍微好些后问道:
“你以后准备如何?”
朱垂文摇了摇头,只是反问道:
“你会留下来吗?”
易九安转过身,眼前这个人生刚遭大变的男子,在此刻无疑让她的心纠结成了一个疙瘩。
见她不答话,朱垂文又问道:
“你为何要出世?”
“因为你要入世。”
云炉禅师端了碗药汤走了进来,无奈道:
“施主,万事皆有定数,何必再执着下去。”
朱垂文看着那个远比自己记忆中成熟多的女子微笑道:
“馋嘴丫头,你不吃我的状元宴了?”
但他等的那个熟悉的笑脸没有转过来,而是慢慢地走了出去。
云炉禅师将药汤递给他:
“待你伤好我便送你离开越国,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朱垂文不语,他知道师父最后给他讲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自己身上还有着师父留下的希望。
他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冲着云炉禅师笑道:
“老秃驴,我若是做完师父交代的事,你便把九安还给我!”
云炉禅师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心中则在不停地违反着佛门戒律。
“老牛鼻子,世上终有九幽门人!”
他叹道。
“九幽!九幽!”
秦国西北的荒野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冲着天空不停地痛苦喊着,似乎一直在被这两个字折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