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大婚(下)
荀子幽2018-08-21 21:063,838

  自从那两个身影出现之后,朱垂文的心就再也没有静下来过。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焦虑,欢喜的是,易九安若不是心中还有自己,又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楚,焦虑的是若易九安心中真有自己,那此情此景,自己又该如何跟她解释。

  “人生真是寂寥如烟霞,落寞如霜雪啊。”

  朱垂文一边骑着骏马,一边抬头仰望着那颗不太炽烈的太阳感叹道。

  一行人就快走到李水儿门前了,一个身穿青色僧衣的青年和尚却突然堵在了路口,双手合十高唱佛号:

  “阿弥陀佛,小僧奉师命前来,特意为朱施主献上些许贺礼,恭贺朱施主新婚之喜。”

  朱垂文亦是在马上双手合十,他认得眼前这个僧人。当时自己和薛直在提炉禅院养伤的时候,这个法号三意的木讷僧人便会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易九安的身后,还会在自己去烦她的时候,悄悄地使上几个绊子,也弄得朱垂文是苦不堪言。

  “还请三意师傅替我谢谢云炉禅师。”

  朱垂文刚说完,却不料三意直接开口道:

  “施主,小僧有一事不明,不知施主可否为我解惑?”

  “三意师傅请讲。”

  “小僧自幼便入空门,却喜欢看些这世间的话本和传奇。小僧自诩阅书无数却至今都有一事不明,施主您说何为‘情爱’!”

  三意说道情爱二字时,声音突然提高了不少,就像是那寺院里的铜钟,洪亮深远,似乎想要打破每一个人心里所蒙的尘埃。

  自打这和尚看他的第一眼,朱垂文便已知晓这和尚在刁难自己,至于刁难的原因,当然就是易九安了。

  朱垂文沉思许久,在脑海中不停地翻阅着自己以前所读过的许许多多的书籍,但始终没有答案。

  在朱垂文的心里,能与情爱二字联系起来的只有她易九安一人而已,可在这种场合,自己又该怎么说呢。

  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们眼见着此种情景,都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有的人说这和尚还谈情爱,肯定是个六根不净的野和尚。有的人说着郡马其实也不过如此,连这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和尚问的问题都答不出来,更有人在等着看朱垂文出丑,希望他的回答不能得郡主芳心,以至于让郡主临时悔婚。

  而此刻,李水儿正在轿子中默默地坐着,虽然她被红纱覆住面容,但是仍是很认真地听着。她想知道,想知道在朱垂文的心中到底什么是情爱,到底自己的心,有没有跟上对的人。

  良久,朱垂文轻轻地叹了一声:

  “三意师傅,我才疏学浅,并不能真正解释这个问题。所以我只能跟你说说我心中的那几句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易九安的身影,终究他还是略带失望地回头看了看李水儿所坐的轿子,笑道:

  “岁月漫长,你总会寻得一个心爱之人,她或许会出现在你人生之初,或许会出现在你人生之尾,亦可能出现在你走过的每个日子乃至每个地方。

  但那人却又能陪你多少时日?一瞬,一天亦或是一月,一年?谁又能说得准。

  人道是相爱虽易,相守终生却难,我却说这九州大地,茫茫人海,能相识便已是运气使然,又怎能渴望相知相爱甚至是相守终生呢?

  人又道日久方能生情,我却说这情爱已生,再与这岁月相融,又有几人保证它不会结出偌大的嫌隙?”

  朱垂文突然“呵呵呵”的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三意师傅言自己爱看话本传奇,殊不知,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本就是这世上最美故事的开端,但人人却都没想到,这后两句却是青梅心早酸,竹马不复还。

  现在说来,何为情爱?情爱之于我,便是这一日三餐,晨钟暮鼓,一纸婚契,相敬如宾。”

  朱垂文话语间一直在笑,但又有几人能听懂他的这几声笑其中所含的苦味儿?

  “啪啪啪。”

  人群中传了一阵拍手声,一个身穿蓝色僧袍,样貌清秀的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先是赏了三意和尚一个爆栗,然后双手合十微笑着对朱垂文道:

  “既然如此,贫尼也在此祝朱施主新婚之喜。”

  语罢,她慢慢地拿出两个瓶子交给了为朱垂文牵马的侍者,刚要转身,却听见朱垂文轻声唤道:

  “不知在这位师傅心中,情爱又是什么?”

  她没有转身,只是身形一怔,然后声音颤抖道:

  “情爱?风雨中的纸伞,夏日里的折扇,秋风中的衣衫,冬雪里的火炭。不能相思,不该相知,不能相守,便不该相爱。”

  “所以?”

  朱垂文苦笑着问了一声,却见三义和尚袖袍突然无风自动,身后更现有些许佛光,整个人如同怒目金刚一般死盯这朱垂文。

  直到易九安,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三意才平息了身后光华。

  “所以,天高地远,既然情丝难寄,就让它与青丝一同化作雪泥吧。”

  易九安慢慢地擦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然后和三意一同走入了人群没了踪影。

  朱垂文苦笑高喝了一声:

  “我佛慈悲”

  便又让队伍继续启程,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易九安离去的方向,似乎想从中探寻到那个影子,那个一如当年活泼,馋嘴的少女的影子。

  队伍终于到了李水儿居住的府邸,正厅当中早已是高朋满座,但是主位依然空着。虽然楚帝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到场,但是该有的排场和礼数仍是一应俱全。

  李水儿被人扶进了闺房,而朱垂文则在外面招待客人。各个餐桌上仍是摆放着九个金玉碗盘,只是多了一坛又一坛的御酒。

  众人皆招呼着朱垂文饮酒,朱垂文也是来者不拒,不断地往自己嘴中一杯一杯地送着。喝到最后,甚至直接拿起酒坛,往嘴里猛灌,更是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也不知道他喝到了什么时辰,反正宾客都陆陆续续地散场了,他仍然抱着酒坛不停地喝着。

  “呦,九师兄,你咋板着个脸?是不是因为兄弟之前没去招呼你,所以不高兴了。你也别怪兄弟,毕竟我自幼都活在乡下,也不知道这些王公贵族间的规矩。来,来,来。兄弟我自罚一坛。”

  “你他妈的别喝了!”

  熊心一把抢过朱垂文手中的酒坛,用力地将它摔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

  朱垂文似乎在很努力的忍耐着什么,但还是猛推了熊心一下。

  熊心拽住朱垂文的衣领:

  “想说什么就说,这府上的下人我都让他们退下了。”

  “你知道吗,今天她来了,我害的她死心了,我害得她吐血了。她还说,她还说‘情丝随青丝,一并化雪泥’。她要出家了,她要出家了,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朱垂文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起来,然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熊心看着朱垂文,满脸愧疚。

  这时,李水儿慢慢地走了出来。她自己取下了凤冠霞帔,又换上了平日里所穿的紫色衣衫,笑意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水儿,我……”

  熊心看起来似乎更歉疚了,他刚想说话,却又突然说不下去了,只好顿在哪里。

  李水儿仍是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蹲在朱垂文身边笑道:

  “水儿先扶先生进去休息如何?”

  朱垂文没出声,仍是蹲在那里。

  “水儿,你会怪我么?”

  熊心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李水儿眼眸中有些什么说不出的情绪,她面颊微红轻声道:

  “熙文哥,水儿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但是先生却因为水儿而耽搁了一场良缘,若是早知如此,水儿还不如落发为尼,也好过看见先生这幅样子。”

  熊心抽出灰卢,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不浅的伤痕:

  “水儿,是哥对不起你们。哥只希望你们日后能好好的,我,我……”

  他终究还是没说下去,只是在水儿的招呼下,将朱垂文扶进了卧房。

  熊心帮朱垂文擦洗完身子,向李水儿嘱托了一句“照顾好他”之后便匆匆离去。

  李水儿也打上了一本热水,不断地给朱垂文擦拭脸上留下的冷汗。

  “九安,九安……”

  朱垂文嘴里仍在不断念叨着易九安的名字,李水儿却笑着摸了摸朱垂文的脸颊:

  “九安,这名字可比水儿好听多了。先生,先说好哦。即使以后你让水儿把你给休了,水儿也会一辈子跟着你的,若是先生还是放不下九安妹妹,便去将她追回来吧,水儿不在乎。”

  “九安,你没事吧?”

  大楚国境内,一处远离郢都的地方。三意和尚很是担心地询问着易九安,却没想到易九安反手就是一个爆栗,她怒道:

  “谁让你没事多说话的?一个佛门弟子好意思跟人探讨情爱?”

  “我只是,只是气不过……”

  易九安抬手又是一个爆栗:

  “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佛门弟子管这么宽对吗?你信不信我回去就告诉师父,让他罚你扫茅厕!”

  三意委屈道:

  “九安,我……”

  “说了,叫师姐。”

  转眼之间,三意那颗光头上便又多了几个圆球,就像是围绕着月亮旋转的星星一般。

  “你能像根木桩一样站这么?”

  易九安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

  三意说完,便站了起来,轻喝了一声“定”,他自己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着点点地佛光。

  易九安抱着眼前的这根“柱子”,慢慢地开始抽泣起来: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师父,你曾说以一人心而安九方,现在我的心这么疼,是不是心坏了?是不是心坏了我就不用在装下去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去找垂文哥哥了?师父,我的心好疼……”

  虽然三意已经封闭了自己的触觉,但他此时却感觉怒不可遏,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位性子坚强的师姐能伤心成这般模样。

  “师父,你快来,把九安接回寺中吧。这样我就能为九安报仇了。”

  三意在心中默念道。

  南越,提炉禅寺,云炉禅师正在自己的禅房中打坐。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摇了摇头,无奈地对着一块儿黑玉环叹道:

  “牛鼻子,你徒弟和我徒弟这事儿到底怎么个解法儿,你走之前就不能说一声,你说我又怎么能真让她落发为尼呢?”

  初夏时分,九州的南方总会时不时地下起几阵雨来。只是今夜这雨,才刚刚下起,虽然很小,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继续阅读:第九十章 春风与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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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凤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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