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然有一道惊雷落下,大片的黑云也开始在熊心的头顶上聚集,像是要教训这个狂妄至极的年轻人。
熊心轻蔑地观望着这四周的一切,却丝毫都没有畏惧,手中灰卢剑轻轻一抖,甩去几滴剑上的雨点,随后便张狂大笑着冲入到那群黑衣甲士里肆意砍杀。
直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直到他的剑上全是鲜血,直到他整个人如同浴血的魔神一般,傲立在这天地之间。
他仍在笑着,仍在张狂的大笑着,他像是在嘲笑着天地的妄自尊大,嘲笑着设下这梦境的人的见识浅薄,笑着世间所有人都是错的,他们错就错在,只把他熊心当做一个配角,只想让他做别人故事中的陪衬。
“师父错了,他不该收我为徒只为了让自己做那襁褓中婴孩的哥哥;张好古错了,他不该让我登上皇位,却只是为了将来北辰登基所做铺垫;姬秋雪错了,她不该以为我只是一事无成的酒囊饭袋。
哈哈哈……原来我也错了。我不该甘心为他们做绿叶做了二十几年。难道这个皇帝我当不得?难道凭我自己便做不成你九幽道人的弟子?难道我熊心就该如此卑微地去爱你不成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笑了,像是终于累了,再也笑不动了。他拄着剑,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被血液染红的雪地怔怔出神。
“我熊心以后便只是我自己了,只是我自己了。”
他失神地喃喃道。
朱垂文瘫坐在一旁,发现熊心那由熊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渐渐地攀升至通玄境界、
他看着熊心这有些可怖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次事了,自己这位与自己在九幽谷中感情最好的师兄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
“老十,伤得重不重?”
“调息一会儿便好,不碍事。”
“那好,等你好了我们便去找子义他们。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那个方向。”
朱垂文顺着熊心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道如碗口般粗细的雷光。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面露些许尴尬之色。熊心笑道:
“怎么,这就怕了。”
“怕你个鬼,若是连这个都怕还怎么配称为九幽弟子,还怎么帮你称霸九州。”
熊心眼中透着兴奋,他的右手高举,冲着那高不可攀的苍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九州,呵呵,你家老爷来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就在朱垂文他们刚刚进入雷电光柱之时,薛直却一直都在他自己的梦境中发了疯般地后退。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昏暗和不知从何处洒下的点点月光,而那仅有的几处能够看见的地方,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被一剑穿胸的青年,有身披数十创的汉子,有衣衫凌乱的女子。但最令人觉得恐怖的还是一个已经被削成人棍的老者。
这些死尸生前无疑都是薛直最为熟识的人,但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个索命的恶鬼,在薛直的眼前游荡,哭泣。
“徒儿,为师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为何时至今日还不帮为师报仇!”
“子义,我死不要紧,但是凤翔军没了,我们辛苦组建的凤翔军没了!”
“子义,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登基,我还没有看到大楚称霸九州的那一天啊。”
“薛直,你为什么不保护好朱小子,你为什么保护不好你的兄弟!为什么我们死了,你还在这儿好好地活着,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同生共死么,你给我死来,你给我死来!”
“啊!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手刃仇人,我没能保护好九旒,没能保住我们共创的心血,是我薛直对不起你们,我该死,我该死啊。”
薛直抱着脑袋痛哭流涕,不停地朝这些孤魂野鬼磕头,直到磕的满脸是血也不肯停下来。
“徒儿,可还记得为师教过你什么,男儿当顶天立地,恩怨分明,既然你已知错,难道连偿还过错的勇气都没有么!”
薛直看着那老者的虚影,忽然笑了,他从身边顺手摸出了一把长剑,痴痴地说道:
“是啊,既然我欠大家的命,还了就是,我该死,我该死。师父,九旒,兄弟们,我现在就来就来陪你们。”
他说罢,一把将长剑横于脖颈之上,眼看着就要挥剑自刎,就在这时,薛直突然感到一个极大的力量握在他的剑身上,让他的剑不得在进入血肉一寸。
他定神看去,才发现自己面前竟出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容貌普通,却笑意温和,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薛直,像是蕴含着一汪碧水。
她冲着薛直轻轻地摇头,嘴张开却又闭合,像是想说话,却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薛直眼神躲避,像是不敢看眼前的女子。他言语间有些哽咽,十分愧疚地说道:
“桃,桃子,对不起,我不仅没能保护好你,甚至现在连看你一眼都不敢,我……”
薛直还没说完,女子便轻轻地俯下身子,用一个吻堵住了他愧疚的话语。
薛直只觉得在这一刻,灵台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他闭上眼睛,不再管周遭的一切,一把将女子搂入自己的怀中,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此时,他只想好好地回应这个傻得令人心疼的女子,只想将自己的心迹通过这个吻完完全全的表达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道洁白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薛直的头顶,周围的那些尸体,亡魂全部碎裂开来,变成了点点微光,和那道月光融合在了一起。
薛直睁开了眼睛,又看见女子那甜甜的笑容,轻笑道:
“桃子,在外面等我,等我回了楚国,再好好地吃你这颗桃子。”
女子的两颊浮上一抹绯红,嗔怒地瞪了薛直一眼。随后拉起他的手,乘着这月光慢慢地向上飞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女子已经不见了,现在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血海和无数手持兵器的蛮族士兵,在追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人。
“呦,子义,你出来啦。”
薛直循声望去,却发现朱垂文和熊心正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那足以被称为壮阔的景象。
“信芳都被打成那样了,你俩还不出手,就知道在一旁傻站着?”
薛直有些疑惑,他实在是怕这俩人也是那个外面那个天杀的大能所变成的幻境。
“你不知道,刚才在我九师兄的梦境里,我曾试过帮助他杀敌,但我的剑根本就碰不到那些人,反倒是把自己搞成个重伤。现在得先观望一阵,如果贸然冲下去,万一害了信芳师兄可就不好了。”
薛直听了朱垂文的话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也开始观望起来。
“诶,子义,你的梦境是什么?”
“额,这个一言两语说不清楚,简单点儿说就是你俩都死了。”
“哇,你小子找打啊,老十,给我揍他。”
“得令!”
俩人说着就要张牙舞爪的扑向薛直,薛直赶紧板着脸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打闹闹,你没看信芳身上已经受了多少伤?咱们再不去帮他恐怕他就得死在这儿了。”
“没事的,我俩刚来的时候信芳师兄身上还差着一杆枪呢,他硬是拔出来又杀了不少人,可想而知信芳师兄心里对蛮族的恨意有多么的巨大了。”
“就我自己的梦境而言,我感觉这个招数对身体的影响不大,但是对于神魂却负担极重。
就算信芳所受的伤不是真的,但我敢确定,那疼痛感也绝对是真的。在这么下去,他非得折在此地不可。”
朱垂文眉头一皱,手中点星剑瞬间出现,只听他骂骂咧咧:
“师兄,我来助你!”
熊心手中光芒一闪,伴着一声狼嚎,灰卢剑出鞘,熊心也不多说话,双脚轻点,几步便来到邓艾身边。
薛直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好嘛,喝着到了最后,还是你两个家伙最殷勤。”
他右手一招,天空中飞过来一点精芒,再看薛直已经单手提着一把虎头大戟朝着蛮族士兵冲过来的方向杀去,只听他朗声喝到:
“信芳莫慌,子义来了!”
邓艾双目一片赤红,身上的衣服也都被鲜血浸湿。他根本就不搭理他们,只是举着一把大刀,撕心裂肺的喊道:
“杀!杀!杀!”
朱垂文将点星剑抛在空中,骈指如剑指向蛮族人汇聚最多的地方轻喝一声:
“碎星!”
又是一阵血花绽放,数十个蛮族人哀嚎着倒地而亡。朱垂文扔不罢休,左手再一指,幽蓝色光芒便又冲了出去。来来回回数趟,不只有多少蛮族人死在他的手上。
至于熊心和薛直这两人倒是差别明显,一个剑招诡异却一往无前,一个势大力沉,却又含藏玄机。
不多时四人已经杀了数十里路,死去的蛮族怎么说也得有个万余人,但在他们面前却仍有无数的蛮族在咆哮着冲杀而来。
朱垂文眉头微蹙,厉声道:
“此处非我们的梦境,真正能主导的只有信芳师兄,他现在已经被杀意蒙蔽了心智,如果我们不能将他唤醒想出对策,那我们几人都得死在这。”
熊心无奈道:
“就他这状态,你拦都拦不住,更别说什么唤醒了。”
朱垂文星眸一亮,笑着问道:
“九师兄,你的灰卢是不是能一分为三?我记得在西羌腹地之时,你曾用这招帮我护过法。”
“你的意思是?”
“九师兄你先将灰卢剑一分为三将信芳师兄框住,子义,前面的蛮族就得靠你来抵挡了。”
薛直也不言语,提戟而上。熊心一把将灰卢掷出,低喝一声“疾”,灰卢剑便一分为三,将邓艾框在其中,任他如何挣扎,都没办法踏出半步。
“既然你眼中已无他物,我便让你看一看满天星斗!”
朱垂文再一次一指点出,点点幽蓝光芒便全部汇聚在邓艾的上方,只听他低喝道:
“碎星,耀!”
随后,邓艾的头上便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条银河,倒挂在他的头顶。
邓艾哀嚎一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眼,一把黑扇子破土而出,像是有人操控一般,点在了他的后颈,邓艾“噗”地吐出了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
熊心连忙撤去灰卢,朱垂文则冲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关切道:
“信芳师兄,可有大碍?”
邓艾面色苍白,仿佛刚才所受的伤,在此刻全部都反馈到他的身上。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虚弱道:
“我无碍,给你们添麻烦了。”
“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调息一番,在同我们一起杀敌。”
邓艾强忍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是干脆地在地上盘膝而坐。他看了一眼前方涌来的蛮族,轻声笑道:
“子义在前横扫开路,熙文,九旒各居左右,为子义作掩护,你们的后背我来守着。”
“好,哪怕以后不能再战五方蛮族,今日我们便在这里杀个痛快!”
朱垂文朗声说着,霎时间豪气干云。薛直在一旁附和,熊心看着却调笑道:
“子义,怎么,不怕你家桃子守寡?”
“还好吧,毕竟你家姬秋雪连追都没追到,我这个不亏,哈哈哈……”
薛直不肯吃亏地嘲讽着,熊心听后顿时就要开骂,就听邓艾在后面传来个轻飘飘的声音:
“其实我觉得把你们还算好的,小师弟这次来南越送死就是为了他的易九安,你看现在,啥都没捞着,还得死在这,他最亏。”
“邓信芳,放你姥姥的屁,最起码我死前还见了九安一面,你连裘楚的面都没见到,我能有你亏?”
“裘楚是谁啊?女子名字叫楚的不一般都得再加个楚字才对么?”
薛直和熊心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朱垂文怪笑道:
“这个,两位兄弟啊,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个裘楚啊,其实是个跟公叔大哥身形差不多的大老爷们。”
“哇,信芳你还好这口儿,以后离我们远点儿啊。”
“信芳师兄,我们九幽谷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邓艾本来苍白的脸色突然红的像要滴出血来一般,他咳嗽了几声,怒道:
“你们几个好啊,若是能出去,我非要阴死你们。”
朱垂文嘴角弯出了个好看的弧度:
“既如此,就让我们杀出去吧,杀!”
“杀!”
“杀!”
“杀!”
三人像是狼入羊群一般,疯狂杀戮。他们脚下的血海也开始慢慢沸腾,最后整个天地都开始摇晃。紧接着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鸟鸣,你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巨大黑云砰然爆炸。
再等他们回过神时,眼前又是那座装饰华美的高台和那副尸横遍地的场景。
在那遥远的天边,有一朵白云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一个麻衣高冠的老人正手持着一根鱼竿在云上惬意地坐着。
他笑意盎然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眼睛微微眯起道:
“天机现,三星出,黑云散,鸑鷟苦。呵呵呵,既然这谶语已经应验了,那老夫也该做点什么了。就是不知道这次,会有几尾游鱼入我腹中啊。”
一缕清风吹来,他那光秃秃的鱼竿随风摆动,老人像是笃定自己一定能钓上来些什么似的,露出了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