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公子宋镇柯见了此情此景,又见二人容貌气质如此般配得体,连说话也是同进同出,毫无差池,只以为是一对江湖情侣,心中好生艳羡,霎时间又勾起了相思之情,叹息一声,压抑心中苦楚,笑道:“李商隐《无题》诗中还有一首,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二位如此心意相通,实在令人羡煞。”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沉,颇有黯然神伤之色,不等雁凌峰二人解释,转而笑道:“去孤云庄共有六条路,三条大路,三条小路,大路上五里处皆有庄客招待,我也是忙里偷闲,来此处胡乱吹箫解忧,能遇到二位,也算有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是哪家送帖,既然相遇,我便直接引领二位进庄如何?”
二人欣然应诺,雁凌峰便将本派接到的试剑大会英雄帖与拜庄贴一并从怀中取出,双手奉上,同时说道:“在下北冥剑派雁凌峰,奉长辈之命送上拜帖,请少庄主哂纳!”
宋镇柯听雁凌峰通名,急忙展开拜帖,但见巴掌大小的金丝绣边红底帖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十个墨黑大字,正是“侍剑山庄谒见孤云庄主”,又附“宝元二年九月初九”日期,落款处则是写着“顾长风书”四个小字。
看完拜帖,这位少庄主神色为之一变,瞠目去看雁凌峰,脸色由质疑转为惊讶,由惊讶变为喜悦,忽而一把拉起雁凌峰手腕,道:“你便是雁凌峰?北冥剑派少侠雁凌峰?七月十五剑灵山中,便是阁下将魔教大典搅得天翻地覆?而后又将五百义士救回中原?”
雁凌峰听了这一连串问话,又见宋少庄主神色激荡,便知他对自己上述这番作为应是十分钦佩,当下却羞红了脸色,连道了两声“不敢当”。
宋镇柯听他委婉应诺,心中大喜,立时便觉得眼前这身材与自己相仿的年轻公子伟岸高大许多,竟已溢出视野之内,原本想牢牢握住他的手臂以示亲近,这时却又觉得有失敬重,连忙松开双手,作揖说道:“当真是雁少侠!少侠请受我一拜!”
雁凌峰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忙托起宋镇柯的手臂,道:“少庄主过赞了!咱们是同辈中人,何况你主我客,少庄主当真折煞在下了!”宋镇柯却执意要拜,一揖之后才平身说道:“雁少侠侠肝义胆,这两件事传颂江湖,谁人不知北冥剑派又出了这么一位震烁古今的豪侠人物,说实话,我自从听闻少侠这番作为后,便朝思暮想能与你结识!家父更说,少侠便是我辈之中的翘楚,更是侠义辈的楷模!”
宋镇柯话到此处已是语无伦次,仿佛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对雁凌峰的滔滔敬意,雁凌峰虽非初次听人如此夸赞,可他为人谦恭,又不觉得当初在剑灵山中所谓如何震烁古今、经天纬地,故而每每听人盛赞,皆觉愧不敢当,连忙还礼说道:“少庄主言重了,雁凌峰只不过是际遇所迫,若换做旁人,只要有一份正义之心,必然也会如此去做!”
宋镇柯自然当他谦让未遑,不居功自傲,心中敬重反而更添一笔,这时拉起他手臂,道:“如今一见,谦谦君子,名不虚传!雁少侠,不如先随我来,然后再进庄不迟!
二人听他执意如此,当下只好客随主便,答应下来,便由宋镇柯引路,跨过眼前这座土岗,便进了一片高粱田。
长安城自古以来开渠引水灌溉,加之秦川大地土壤肥沃,素有“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美誉,故而庄稼生长得格外茂盛,这片高粱地站在土岗上眺望时,便如米糕一般被田间阡陌小路切割得整整齐齐,而下了土丘后身临其境,才知这丈许高的高粱杆子一排排、一队队,浩荡肃整,真如同整装待发的秦国武士一般,雄踞在关中大地,随时可听始皇帝一声令下,挥师东出潼、函二关,横扫诸侯。
大名府地处河北,农户自然也种植高粱,侍剑山庄以北便有一片高粱田,不过与此相比,阵势上可就远远不及了。雁凌峰看得目眩神驰,直叹“好一片高粱地,胜似千军万马”,经宋镇柯相告,才知这一整片田地竟都是他宋家田产,租给远远近近的佃农耕种,收取租税却是微乎其微,因而孤云庄在长安一代亦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口碑极佳。
一路上,宋镇柯又想起过问穆向楠的出身门第。那孤云庄主宋龟晴是青阳门俗家弟子,乃是李重生再传弟子,当真论起辈分来,竟要向穆向楠叫一声师叔罢了。穆向楠此次出山门,正是为来孤云庄助拳试剑大会,因而这时当着自家人的面,自然直言不讳,说出了真实身份。
宋镇柯惊知眼前这年龄与自己难分轩轾的女子,竟比家尊还要高上一个辈分,心中说不出的惊喜新奇,当下作揖见礼,连连称呼师叔祖不止,还说青阳门另两位缘字辈的师叔祖已然到了庄中下榻。
穆向楠自知人小辈分大,每每通名之后皆会有如此礼遇,可被这书生意气的宋少庄主三五声“师叔祖”叫来,雪白的脸色也禁不住徐徐绯红起来,正要嘱咐他当着外人的面切记不可如此称呼,可话未出口,便听前方人声熙攘,迟疑间已出了高粱地,六只脚便踏上了一条黄土大路。
大路上人流潮涌,几乎皆是由东南向着西北赶路。这些人或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或踽踽独行左顾右盼,或骑马,或徒步,有的身背长剑,有的腰挎弯刀,长枪棍棒自不必说,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流星锤、三节棍、链子枪也都一应俱全,前后左右看去,当真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不落,如此一叶知秋,只看这一条路上的情景,想必华夏九州的武林人士都已朝着此地汇集。
这些江湖豪客多半性情豪放,喜好攀谈、善于结交,纵使互不相识,山高水远,也未听过彼此名号,可一旦报出门户后,皆道久仰久仰,两厢恭维寒暄一番,三五句下来便已如多年熟稔,相谈甚欢。
三个人夹杂在人群之中,便如过江之鲫,难见殊异。宋镇柯见了四海宾朋拜庄而来,他身为少庄主,自然面上增光不少,更为这件盛事欣喜,笑道:“雁少侠,师叔祖,前面有一处待客茶肆,咱们先去那里,我嘱咐一声,便请二位进庄,先见家父,再行安顿!”
雁凌峰二人答应一声,便见宋镇柯踮起脚尖眺望人群之前,忽然目光有了着落,便将右手拇指与食指放在唇边,牟足力气打了声呼哨。哨声如乱军鸣金,格外响亮,在嘈杂的叫嚷声中也清晰可闻,周遭众人好奇,不禁将目光投注过来。
宋镇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见哨声搅扰了众人,连忙冲四周作了个揖,以示歉意。礼还未毕,却听前面吁呦催马之声,抬头一看,只见两骑骏马逆向而来,在人群中宛如溯水行舟,缓慢艰难,可那马上的两名锦缎加身的中年汉子目光如炬,寻觅须臾便看到了少庄主宋镇柯,连忙呼喝道:“少庄主!你到哪里去了?”说罢滚鞍下马,撂下马缰后空身穿过人群,便已来到了近前。
宋镇柯笑逐颜开,迎上数步说道:“齐三哥,孟六哥,今儿个拜庄客人应比昨日多了不少吧?”两个汉子虽被他称兄道弟,但主仆之分不可僭越,连忙躬身作揖,打头的齐三哥才说道:“是啊少庄主,只咱们这条路上便应了一千余位,这时天才过晌午啊,也比得上今年收成好了!”
孟六哥咧嘴笑罢,却面露忧悒之色,道:“都说咱们中州武林声势浩大,这回算是亲眼见了,老爷说这回是武林中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事,本已备好了全力,可这么一算,还是不足啊。”宋镇柯明白他话中之意,点头应道:“是不是咱们庄中房舍加上长安城里安排好的客舍都住不下了?”齐三哥道:“正是,都住满了,本打算委屈个几百人,临时在庄中铺个把草舍,可这人越来越多,总不能款待了三个,亏待了五个啊。”
宋镇柯审度一番,兀自拿定了主意,道:“咱们孤云庄不曾来过这么多贵客,何况皆是英雄义举,绝不能亏待!有朋自远方来,纵使典当家产,也应 炊金爨玉,不能疏忽半点!两位哥哥,快回庄中取银两,去长安城尽快包办食宿,一日三餐必当照应周全!花费全记在我的帐下,勿须惊动了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