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百级阶梯着实耗费体力,他登上船身,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便坐在舷木边上,向船内看去,只见一座三层船舱映入眼帘,舱楼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全无修饰,四面墙壁皆用厚重的青砖垒砌而成,每层高有丈余,说是船舱,莫不如说是关楼更为贴切,暗想此地虽无骊山之土,却也有烧制秦砖之法,果真历久弥新,气势雄浑。
雁凌峰稍作喘息,一刻未找到机关所在,心中便一刻不踏实,手提青心剑,支撑着站起身子,迈步踏上了甲板。环顾左右,见身侧除了这三层船舱外空无一物。船下的火光照在洞顶,经洞壁反射,光芒已稍显微弱。他走到舱边,透过十步一隔的窗洞向里看去,见偌大的厅堂内摆放着数十张长桌,整整齐齐,鳞次栉比,想必是聚议会餐之所。
雁凌峰路过船舱,来到船头,近十丈宽的甲板上,一间小屋零零地伫立当中。他心头豁然开朗,料想这间小屋必然就是葛千寻所说的“掌舵舱”了,机关定在其中。当即伸手入怀,取出欧子仙师剑,三步并作两步,顷刻来到小舱门前。
门扉虚掩,雁凌峰手搭门板,灰尘染指,便知这间屋子多年不曾有人涉足。他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板,一阵吱呀过后,光芒应声射入,舱中摆设一览无余。只见舱内狭小,相比于墨船来说,直如九牛一毛;左侧一张大床占去多半空间,再向里看,方窗之下有一只圆盘,牢牢钉在一根木桩上,木桩外围则连着一层层木板,参差相接,互为牵引,结构颇为复杂,仿佛内藏玄机。
圆盘如伞盖,木桩如伞柄,雁凌峰忆起葛千寻的话,猜知这应是掌舵所用。他心中暗自嘀咕,转瞬走到近前,伸手搭在圆盘上,左右转动,这一下虽未敢用力,却也推得动三倍大的木墩,可圆盘却纹丝未动,哪里像是转舵的物件。
他微觉讶异,暗想这东西果真内藏门道,衣袖一摆,拂去灰尘,见伞盖大小的圆盘上竟刻着斑驳陆离的图纹,纵横交错,斑斑点点,看似杂乱无章,却是精心雕琢;又见圆盘外围突出八个把手,间距相同,分列八方,与盘内交叉于中点的四条主纹相呼应,仔细一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符纹各占东西南北,而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二十四条阴阳爻纹也一一俱在。
雁凌峰恍然明悟,看出这上面所刻正是一张八方图,至于是天文图、地理图、航海图,他所知有限,一时仓促更无法辨别,只等公冶长信上船后,再做理会。转念想到机关所在的“望海求生”四字,目光所及心头大喜,果真见到圆盘下有几个浮雕大字,俯身让进背后光芒,仔细端详,正是秦篆的“望海求生”。
他正要探清虚实,忽听船下公冶长信呼喊道:“韩兄,你在哪里?”
雁凌峰急忙收手,仔细一听,方知众人都已到了船下。他绝不想让这数百人四处乱闯,当即转身迈步出门,高声喊道:“公冶兄,我在船上!”快步来到船边,跃上舷木,见洞口拥拥攘攘站着数百人,为首者正是公冶长信、李泰航和陈灵公,然而此刻他最放心不下的依旧是福禄海,幸而在三人身后见到了这矮胖子的身影,心头稍觉宽慰。
见到众人指指点点,目瞪口呆,雁凌峰便知墨船之大,竟是这些地处南隅、整日和商船打交道的富商大贾也未曾见过。
公冶长信道:“韩兄,入口在何处?大家都累得很,还是上船之后再歇息!”雁凌峰早有盘算,道:“大家排成一字长队,公冶兄你领头,李大哥你断后,贴着船底随我走,绕过船头便能见到登船梯了!”
众人听他安排妥当,喧哗声渐渐停息,公冶长信点点头,转身冲众人说道:“大家听韩公子的话,切不可乱走乱动,小心触碰了机关陷阱,这可是数百人的生死大事,决计马虎不得!”
众人齐声答应,陈灵公迈步走到公冶长信身后,招呼道:“大家一个跟一个,这么大的船谁都不会落下。”他虽老迈,却不糊涂,只怕福禄海又惹出什么乱子,嘱咐道:“福禄海,你老老实实跟着,再敢造次,休想上船!”说话之间,身后便已排好了数十人的长队。
几百人亦步亦趋,在雁凌峰引领之下,跟着公冶长信沿船底进发,等绕过船头,一眼看到那栩栩如生的虎状木梯,难免惊讶失声,虽然明知是假物,但虎威之下,依旧难免胆怯;不过众人归心似箭,怎会望而却步,比肩接踵进入虎口,相互搀扶向船顶走去。
却在这时,忽听福禄海嗷嗷怪叫,高声嚷道:“这里有宝藏!啊哈哈!韩公子,这里有宝藏啊!”
原来他夹在队伍之中,一路行来甚觉无趣,便左顾右盼,大有东躲西藏之心。众人依雁凌峰吩咐,紧紧贴着船底行进,原本和那藏宝有十几步距离,可福禄海不似旁人一心只顾着逃离险境,他闲来无事,但见那沙堆蹊跷,提鼻子一闻,果真嗅到黄白之物的气息,不禁精神大振,快走几步来到沙堆中,双手一拨火麟沙,当即翻出两三件古器,顺手拿起一张金镶玉盘。他家中巨富,藏宝甚多,向来识得货色,深知此物价值不菲,这才禁不住大呼小叫。
众人谨遵雁凌峰吩咐,见福禄海肆意妄为,谁也不敢出离队伍,上前劝阻。雁凌峰见状心头震怒,立在船顶喝道:“李大哥,快将他拽回来,这洞里的一砖一木,谁也不得妄动!”话音回荡在山洞中,声震四境,嗡嗡作响。
李泰航本在队尾照应全局,当下拔腿飞奔,眨眼来到了福禄海身旁,手掌如刀,切向他的腕骨。福禄海痛不可当,“哎呦”一声,手中的金玉盘子落了地,整个身子已被李泰航一把举起。他好歹二百斤的分量,这时被李泰航抓住了脖颈和腰带,如何也挣扎不下,又听李泰航喝了一声“去”,他便觉天旋地转,身子一痛,已被抛回了船身之下。
“福胖子!你不想活了,大家可不陪你!”李泰航拍了拍手掌,怒气难消,还要上去赏他两记耳光,却听雁凌峰说道:“李大哥且慢!福禄海,我已答应那位老隐士,绝不动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再说你家中有万贯之财,何必贪图这些呢?”
福禄海听雁凌峰良言相劝,斜睨李泰航一眼,心中大骂乌龟王八蛋,可凭他这笨拙身手,怎敢前去理论,只好就坡下驴,恋恋不舍看着那只金镶玉盘子,又看了看满地红沙之下埋藏的宝藏,心头奇痒难搔,答应一声,走进了队伍。
雁凌峰见福禄海归队,心中虽怒,却也不无庆幸,暗想这回杀鸡儆猴,那路边宝藏昭然若揭,只怕迟早会引起骚乱,这时能借福禄海而警戒众人,也并非坏事。
众人陆续登梯上船,公冶长信和这几百人朝夕相处,他慧眼识人,挑选了几个性情沉稳之人,带到雁凌峰面前。雁凌峰吩咐道:“几位去船舱中,将上下三层察看明白,切勿乱动,这艘船是机关船,大家都要加上十二分谨慎!”几人连声答应,小心翼翼进了船舱。
雁凌峰将公冶长信请到一旁,悄声说道:“公冶兄,我已找到了机关所在,咱们稍后便可起航!”
公冶长信却颇有疑虑,道:“船是上来了,可韩兄你看,这山洞里放眼望去,不见一滴水,又不知哪边是出口,咱们该如何起航啊?”
雁凌峰深信墨家机关术匪夷所思,一旦机关开启,必有神奇变化,手指山洞四壁说道:“你听海水声源源不绝,山壁外定是大海,这么大的船,只凭人力无法撼动,咱们打开机关,想必就会借着海水之力,破茧而出!”
公冶长信默然点头,道:“但愿如此,但愿不是空欢喜一场。韩兄,那机关在何处?”
雁凌峰回身一指船头,道:“在船头一间掌舵舱中,里面的布局还要向你请教,不过咱们先去船尾看看,或许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