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至此渐渐平息,然而一笑藏刀楼中却已满是血腥,阴冷肃萧的气息中,众人纷纷回首,见雁凌峰手提青铜剑,依旧面对墙角呆呆伫立。
这些人方才见他身法形如鬼魅,剑术惊世骇俗,神情可怖,异于常人,多半当他中了邪,不知会不会再次发作,谁也不敢走近半步。刘、夏二人立在十步之外,目光中满是惊恐、疑惑,不禁暗暗盘算,这才两个月不见,面前这人还是当初的四弟雁凌峰吗?
“凌峰,你……”良久过后,万有朋终于开口。
雁凌峰渐渐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还沉陷在魔魇中,仿佛灵肉分离,一时难以运转。青心剑陡然滑落,他竟如大病初愈,徐徐转过身来,看到地上血迹淋漓,恍然忆起方才的所作所为,竟觉得一阵怕意,颤声道:“万伯父……”。
众人听他开口答应,都长舒了一口气。龙云轩稳住心神,轻声问道:“商弟,你……你这是怎么了?”他断然不敢再恶语相向,语气中三分随和、七分恐惧。
雁凌峰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轻声应道:“二哥不必担心。”
正这时,楼下脚步声紧,有人快步上楼,还未见人便听他问道:“万兄,柳四可是来迟了?”雁凌峰心神一荡,岂不知这正是四伯柳江寒。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楼梯口,只见屏风后匆匆走上一个瘦削身影,一张满是书卷气的清癯面庞映入视野,衣着朴素,头束纶巾,一双眼眸深邃有神,眉分八彩,熠熠生辉,十分俊雅潇洒。
他风尘仆仆而来,才一上楼便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儿,眉头一皱,见三四十人立在对面,目光一扫,看到墙角下的雁凌峰,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人正是四侠柳江寒。雁凌峰情难自抑,颤声道:“四伯,我是凌峰啊!”随即泪如泉涌。
柳江寒并未看到楼中这场打斗,见雁凌峰伤痕累累,心中一阵惊悸,一阵疼惜,喜忧参半地说道:“凌峰,你真回来了!”这便要走过去询问。
龙云轩急道:“四叔别过去,商弟他……他不是商弟!”
柳江寒停下脚步,见他面色惊恐,斥道:“云轩,你乱说什么!这不是凌峰还会是谁!”
万有朋也道:“柳四哥,这次全仗凌峰出手,我万家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听了此话,柳江寒不再顾虑,紧走几步来到雁凌峰身前,伸出手却不敢碰他身上的伤口,急道:“凌峰,这是谁伤了你?”
木剑老者跳下楼时,柳江寒的脚步才跨进楼中,两人一进一出擦身而过,柳四侠闻声转身,再去追赶,木剑老者早已纵马驰出了院落。但他见多识广,阅历极深,当下断定,这身形背影一定见过,只是仓促间记忆不起,此刻思绪一转,问道:“可是那人伤的你?”说时一指破碎的窗帷,正是木剑客跳楼之处。
雁凌峰见了柳四伯,心绪渐渐舒缓,伤口却疼痛起来,俯身拾起青心剑,忍痛说道:“四伯,那人走了吗?”心中却怕那木剑客被人捉到,透露出铸剑派的玄机。
柳江寒点点头,见他面色越发惨白,浑身颤抖不止,慌忙扶住他双臂,回首说道:“海逸,云轩,还不过来照看你四弟!”
这兄弟二人早已被雁凌峰的剑法震慑,可听四叔吩咐,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却见青心剑上依旧滴滴答答落下鲜血,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一步。顾海逸悄声说道:“四叔,商弟不知学了什么剑法,他方才那几剑……真是……太快了!”
见顾海逸神色慌张,而楼中众人多半如此,柳江寒也不免起了疑窦,但雁凌峰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何能乱加揣测,道:“管不了那些。万楼主,可有止血的金疮药,先给凌峰敷好伤口。”
万有朋早已吩咐家人取药,这时跨步来到楼阁当中,转身抱拳冲那些看客说道:“多谢诸位来给万某助阵!万家上下不胜感激!”话虽说得体面,但他心中自有盘算,深知这些人各怀心思,除了侍剑山庄是真心助拳,其余人等不过置身事外,看场热闹罢了,此时热闹散场,他们既见识了鸢鸿宝刀,又见识了高手对决,诚然不虚此行,却置他万有朋于不顾,这等没义气的朋友,他万家再是好客,也不想结交。
众人显然明白万楼主的心意,见主人家下了逐客令,心生愧怍,纷纷抱拳别过,陆续下楼。可宾客散去时,却有一人傲然独立,留了下来,正是苗。刀客。
他手握断刀,徐徐向雁凌峰走近。万有朋岂会容他放肆,父子三人当即挡在他面前,道:“阁下还想做什么?”
柳江寒见了他手中断刀,而不远处还有一尺余长的刀身插入地板,恍然明悟,问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苗。刀客道:“尊驾便是柳四侠,久仰。在下有一瓶上好金疮药……”
万瑞急道:“我万家岂会用你的东西!你还是快些离开,不然……”两兄弟性子冲动,万有朋却摆手说道:“阁下好意,万某心领了,我万家自有良药。刀已试过,若无他事,阁下请自便吧,万某还要招待客人!”
苗。刀客点点头,却依旧我行我素,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俯身放在地上,道:“在下来此试刀,绝无恶意,与方才那人也并非同伙。”又冲雁凌峰说道:“这位少侠天生异人,诚然是刀外有刀,人外有人!在下心服口服!”说罢竟向雁凌峰深深一拜。
雁凌峰身体虽虚弱,但神智清醒,见他深揖大喏,怎敢承受,急道:“阁下万万使不得,我……我当时思虑欠妥,并非有意冒犯!”
苗。刀客并不理会,良久站直身子,看了看雁凌峰,又看了看手中断刀,不禁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如今终于知道这鸢鸿才是天下第一刀!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再也不必每天想个七八十遍了!哈哈哈……”笑声中虽显得无可奈何,可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众人见他徐步下楼,心中五味杂陈,万有朋摇头叹道:“他这刀虽是比败了,可人却能得以解脱,何不是胜了!其实万某今日也想有此一败,把这天下第一刀的名声让给他,虽然有辱祖上威名,却也好过每日坐立不安,子子孙孙受它牵累!”
万家庄客此时已拿来了金疮药,万祥飞起一脚,将苗。刀客留下的药瓶踢飞,射出窗口,道:“爹,韩四哥身上还有他的刀伤,怎能用这厮的药!”
万有朋摆摆手,向柳江寒道:“这人手中的苗。刀被鸢鸿震断,正巧刮在凌峰身上,索性伤得不深!”
柳江寒再看雁凌峰身上伤情,也觉得后怕,道:“万兄,先找个好地方给凌峰敷药。”
万有朋伸手指向楼上,道:“柳四哥,几位贤侄,请随我上楼。”他虽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叔侄四人脸色一变,柳江寒急道:“这怎可!楼上是万家重地,我等……”
万有朋摇头笑道:“若非三位贤侄鼎力相助,我万家恐怕要栽个大跟头!所谓重地,不过是因藏了这口鸢鸿刀,如今刀已出鞘,还有何顾及。再者说,万某岂会将北冥剑派当做外人,柳四哥不上楼,便是瞧不起我万家!”
柳江寒再难推却,便招呼顾海逸和龙云轩搀扶雁凌峰,却听雁凌峰说道:“四伯,我自己能走,不劳烦两位兄长了。”
柳江寒心思缜密,瞪了刘、夏两位侄儿一眼,道:“那四伯扶你上楼。”
万家父子领路在前,那叔侄四人才踏上四楼,目光所及神色一惊,只见此间布局和下面三层截然不同,竟如置身于中军大帐,转过万马奔腾的石刻照壁,正墙上一个偌大的“万”字凛然生威,虎皮靠椅前,一张大方桌左纹狴犴,右雕麒麟,案上还放着一壶令箭,左右两侧分置八只大椅,后面悬着各色旗帜,分写着“平藩逐虏,威震夷狄”八个大字,气魄不凡。
几人脚步稍顿,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见正中的金匾上果真题着“天下第一刀”,匾下俨然摆着一只镔铁刀架,架上空无一物,便知这定是鸢鸿刀所放之处。
万瑞将刀鞘递给父亲,万有朋抬起鸢鸿,仔细端详一阵,难掩激动之情,道:“若不是凌峰,万某终生都未必能再见到此刀!”说罢也不犹豫,将刀收进鞘中,楼中又回荡起一阵刺耳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