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外人”二字,雁凌峰眉头一皱,明知这五人便是指自己,沈玉舟,柳儒颜,加上顾海逸和龙云轩,而那“外人”毋庸置疑,便是指代裴师弟了。他胸中怒火陡升,断然不信这是父亲和几位伯父做出的决断。北冥剑派号称天下第一剑派,鼎盛中原,龙门五侠更是名满天下,刚直不阿之士,派中选举首席弟子,应是有能者居之,裴师弟剑法超群,不仅因他天赋过人,更因他宵衣旰食,闻鸡起舞,苦练出的真功夫,如此俊杰不能做首席弟子,试问天道何公!
他想到这里难压怒火,沉声道:“什么外人!裴师弟是你我同门,如何成了外人!他剑法胜过我,也胜过同辈师兄弟,会武选举首席弟子,便要以德服人,以武服人!同辈弟子中,我雁凌峰只服他一人,不许他登台比剑,这剑……不比也罢!”
那三人被他声威震慑,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过后才听柳儒颜说道:“子夏,其实这也是长辈们的权宜之计,你还不知道,五位长辈已做出决定,这首席弟子之位,已定给了……给了二哥。”
雁凌峰神思一顿,面无表情,当下百感交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龙云燕有心安慰雁凌峰,却难以启齿,只好责怪柳儒颜道:“呆子,你们俩无事生非,偏在这时说起这事,说是为商哥接风,却是在找晦气!”
沈玉舟沉吟片刻,道:“子夏,我明白你怒从何来,我和儒颜初闻此事,也是这般气恼,不过四叔说,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什么大局?无非便是……”雁凌峰正要谈及舅舅表哥的不是,然而余光看到龙云燕,话到唇边,稍作哽噎。
龙云燕自觉尴尬,终于忍不住说道:“商哥,你切勿多虑,免得牵动伤势。我回去后便问我爹,想必这事还有余地。”
雁凌峰怎忍心迁怒于她,道:“云燕,这事与你无关,是我一时冲动,出言过激了。”
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沈玉舟正声说道:“子夏,大伯的话你总该相信吧。大伯说,如今多世之秋,咱们武林人士虽处江湖之远,但国难当头,绝不能置身事外!中秋比剑选取首席弟子,对咱们剑派关系重大,刀剑无眼,你争我夺,又难免结怨;五位长辈审时度势,才决意将首席弟子之位让给了云轩。”
雁凌峰听了这牵强附会之言,不怒反笑,道:“我雁凌峰一介武夫,也知科举考试若有徇私舞弊者,定当带枷发配,杀头正法。哈哈哈,本以为咱们剑派名门正宗,万事要做武林表率,想不到竟是这般表率!也好也好,毕竟龙师兄是正宗之正宗,早晚要继承掌门衣钵!”
那三人与他朝夕相处,自然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待他冷嘲热讽发泄完毕,柳儒颜道:“子夏,五位长辈既然决意如此,必有缘由……”
雁凌峰余怒未消,径直问道:“什么缘由?师祖可知道?”见二人无言以对,他心中霎时有了底气,道:“我外公果真不知此事,那好,我这便去告诉他老人家!”
三人知他言出必行,慌忙围在床边,沈玉舟急道:“商弟不可莽撞!我知道你性子耿直,怒其不公,可长辈们毕竟是为大局着想,我和儒颜早些将此事告诉你,便是让你早有打算,你怎能如此固执!”
柳儒颜也道:“这事只有五位长辈和咱们五人知道,如今还有云燕,连几位婶娘也不曾听说,你切记要守口如瓶……”
雁凌峰终于隐忍不住,道:“若是光明正大,何必遮遮掩掩!我问你们,这是否……是我舅父之意?若是他一意孤行,非要表哥做这个首席弟子,才将几位伯父和我爹说服,恕我万万不会苟同!”
龙云燕闻听此话,脸色苍白,见方才笑容可掬的商哥,此刻却面容冷峻,仿佛铁面无私的判官,正拷问着她的父亲和兄长,心中倍感凄凉。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脚步声迫近,便听有人喊道:“师哥师姐,酒取来了。”裴子书应声走入,他身形瘦削,两只手各提着二十余斤重的酒坛,往返十里路程,却面不改色,呼吸匀称。他快步来到桌边,放下两只酒坛,笑道:“这酒才从冰窖中取出来,可惜我忘了拿酒碗,咱们就以口对坛,喝个痛快。”
四人还沉浸在方才唇枪舌剑中,一时不能收敛神思,尤是雁凌峰性情直率,对裴子书心存愧疚,此事藏在心中,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哪里还能强颜欢笑。
龙云燕只怕气氛越加尴尬,急忙解下酒坛上的蒙布,道:“小裴师弟,你快坐下来,我把你师娘烧的菜摆上,大家今日一醉方休,那些繁杂琐事……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柳儒颜将食盒打开,菜肴香味儿四溢而出,只见一条糖醋鲤鱼新鲜硕大,长长的菜碟中盛满浓郁的汤料,鱼腹被切成三个井字,表层的鱼肉翻卷过来,汤汁灌入其中,更显得外焦里嫩,喷香扑鼻。
这糖醋鲤鱼本是黄河名菜,在山西最富盛名,只因临近黄河,盛产名醋,食材所选也是地地道道的黄河鲤;眼下这条鲤鱼就近取材,虽非出自黄河,不过韩母厨艺精良,这道菜依着古法按部就班,火候得当,烧得色香味俱全,绝不逊于三晋名厨。
几人心念一转,方才的不快全都抛却脑后,沈玉舟将雁凌峰扶下床,几人围地而坐,面露喜色。柳儒颜打开第二层食盒,正是一盘木樨瓜片,色泽淡雅,香息独特,摆在那盘糖醋鲤鱼旁,一个荤香浓郁,一个素色清芬,着实相得益彰。
紧接着,一盘清汤莲子羹也被龙云燕端了出来,这碗羹中除了冰糖、莲子必不可少,还加了桂花、银耳、枸杞、山楂,虽说清汤,却是五颜六色,让人垂涎欲滴。
龙云燕将碗筷羹匙递到雁凌峰手中,笑道:“商哥,这几道菜是姑母亲自为你烧的,糖醋鲤鱼滋补,莲子羹清热去火,这鸡蛋瓜片更是姑母的拿手菜,你离家这么久,一定馋了吧。”
雁凌峰未等她说完,动起筷子,三道菜各自品尝了一口,舌尖入味,有如古老重逢,心中不胜感激。那三人本已吃过晚饭,但见了这几道菜,不免勾起馋虫,当下也不客气,三双筷子直奔鲤鱼扎去,柳儒颜夹向鱼腹,裴子书去钳鱼尾,沈玉舟则直点鱼头,三人下手如电,三双筷子仿佛三柄宝剑,封住了那鲤鱼上中下三路。
雁凌峰见此情形,忍俊不禁,笑道:“玉舟非池中之物,我和三哥一样,先吃鱼腹肉多之处,还是子书好,舍头取尾,谦逊内敛,不过这鱼尾融汇百味,看来子书才是咱们兄弟中最懂得取舍之人。”
三人下手时便已瞧出端倪,因而三双筷子抵在鱼身上,停箸未动,听了雁凌峰这番话,不由得相觑一笑,各自收手。
沈玉舟笑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觉得子夏这次回来,比从前更有见地了。”
柳儒颜也道:“是啊,四弟以前可不会这么说话,可见是多了几分城府,少了几分洒脱。”
雁凌峰稍作沉思,暗想这二人向来对自己直言不讳,可见如今的自己满腹心事,与当初那个任意洒脱的雁凌峰不可同日而语,不禁苦笑道:“只是历经的磨难多了,做事也学会瞻前顾后,多加几分谨慎,至于什么见地,不过徒增笑柄罢了。”
沈玉舟笑道:“子夏,人总会长大,谁又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呢,瞻前顾后未必不好,什么事静下心来多想几遍,总好过意气用事。”他旁敲侧击,点到为止,接着道:“只要是非曲直之心不变,你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沈玉舟佩服的好兄弟!”两人会心一笑,不约而同击掌相庆。
柳儒颜笑道:“子夏如今何止顶天立地,少侠雁凌峰已是名扬四海,天下皆知!”
裴子书也是神情大振,起身将一坛酒抱到雁凌峰面前,道:“师哥,我听旁人传颂你的大名,心中高兴得很,你为咱们剑派立威,是师兄弟的表率,日后我若出去闯荡,便说是雁凌峰大侠同门师弟,谁能不赏面。来,师哥,我敬你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