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向楠只怕灵谷脾气倔强，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急忙出手将他拦在身后，道：“灵谷，他是你师叔……”
灵谷不知这橐驼老者用何法门将老参击碎，霎时间怒发冲冠，一张干瘪瘦黄的小脸涨得通红发紫，凝眉瞠目看着石海山，一边挣脱穆向楠双手，一边指着他斥骂道：“老驼子，你还我人参！姐，你别拦我！这棵千年老参是师父请来的，用完之后还要我送回原处，你……你……老驼子！”
石海山听这黄口小儿连声叫骂，却不以为意，见他气急败坏，哑然笑道：“你不是说这参已成精了么？我试一试它究竟会些什么妖法。”
转瞬间目光一沉，阖目喟叹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这么个獐头鼠目的小娃子都有如此造诣，老朽一把年纪还在此低三下四登门求教，情何以堪啊！”
灵谷虽天生丑陋，可他丑在深山，不见外人，便无人拿他相貌说笑，加之他年纪尚小，心中还未有多少美丑之分，师父、师姐与他朝夕相处，这两人的相貌气度皆是俊秀风雅，万中无一，他近水楼台，自然而然化为同伍，也当自己是个风流别致的人物，此时听石海山说自己“獐头鼠目”，又气得面红耳赤，骂道：“老驼子，你骂谁！老不要脸，打坏了人家东西不赔，嘴巴里还又臭又硬，你再骂一声试试！”
雁凌峰一路上早听向楠提起灵谷，暗想李重生门下高徒，必然也是位极标致的人物，然而此刻一见，着实大出意料，不过见他小小年纪，武学修为竟已如此高深，若说名师高徒，倒是毋庸置疑。
石海山不怒反喜，似乎与灵谷性情颇为投机，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丑是丑了点，好在天资过人，是快可琢之材，今日若是取不到经书，我便将你领走，也算不枉此行。”
穆向楠深知石海山这句话并非戏言，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灵谷天资之高，便是师父李重生也说前所未见，想来石海山丧徒之痛未消，将灵谷捉去传以衣钵，应是言下无虚。
她想到这里便将灵谷护在怀中，向石海山说道：“二师叔，灵谷只不过是家师的侍童，功夫也只偷学了一鳞半爪，家师并未将《广寒真气》的精髓要领传授任何一人……”
“一鳞半爪便可惊世骇俗，广寒真气名不虚传，这娃娃的天分更令老朽刮目相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今日我若等不来李重生，非要领走他便是。”
怎料话未说完，忽听竹舍中有人打了声呵欠，懒洋洋地说道：“石先生，二十年过去了，你做人还是这么不知收敛，人家有什么好东西，非要你过目了，把玩了，才肯罢休。”
石海山闻声一惊，目光紧紧盯着竹舍，但觉这话音似曾相识，心念一沉，刹那间想起一人，顿了顿手中木杖，哑然笑道：“是啊，二十年不见了，你也是秉性不改，什么闲事都爱管，莫非是他找你来帮手？”
“呵呵呵，我闲云野鹤游荡四方，上不怕皇帝老儿，下不嫌花子乞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谁能请得动我？你不是找他么，今日算是别想了，我已等了三日，还是不见人影，诶，你问这丑娃娃吧。”
灵谷听了“丑娃娃”三字，显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当是此刻他心中天字头一号的大事，禁不住跺脚咒骂道：“二爷爷，你不是人！前几天你还夸我生得好，是人间极品，今日听了这老驼子的话，你就改了口，我哪里生得丑，哪里生得丑……”说话间双腿一软，便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穆向楠深知师弟的脾气秉性，任他将心中怨气发泄出来便是，也不去劝阻，却是白虎见了小主人如此模样，竟用两只厚重的虎爪来回翻覆，不住劝慰。
石海山对这儿戏言行视若无睹，听竹舍中嬉笑声起，便知故人性情依旧，不禁笑道：“契旧久别，重逢不易，老弟，出来一见吧。”
竹舍中又传出一阵哈欠声，这哈声在和煦的暖风中打了三个回旋，悠远绵长，仿佛睡意意犹未尽，良久过后才听这人颇为倦怠地答应道：“哎，见就见吧，说实话，你和那老顽固，我这辈子谁也不想见。可话说回来，都这一把年纪了，眼看着黄土埋到脖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雁凌峰早已辨认出来，说话之人正是李不鸣，当日剑灵山生死一别，还不知他境况如何，如今机缘巧合，能和他在此重逢，心中着实欢喜。正想着，只听脚步声拖沓慵懒，竹舍门内果真走出一个花发老者，正是李不鸣。
雁凌峰忆起往事，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拜道：“前辈，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李剑鸣早在竹舍中窥看到他的身影，也是喜上眉梢，这时拍了拍他肩膀，见他面色清虚，身子羸弱，只须一望一闻，便知他体内有几许变化，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你是家猫托送的，轻易死不了，想不到否极泰来，如今成了大人物。诶，只不过这气色有些不对啊，看你这浑身软塌塌的，是不是让酒色掏空了身子？年少成名，正是春风得意时，切记这成也容易，败也容易……”
雁凌峰听他三言两语又扯得漫无边际，正要辩解，却听石海山插言道：“老幺，虽多年不见，却是一见如故啊。我记得当年你和他成见颇深，还为了个女子坏了兄弟情义，可听你如今话意，莫非已和他尽释前嫌？”
李剑鸣面色微沉，但顾念长幼有序，思虑片刻并未嗔怒，扑哧一声笑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什么前嫌旧怨，我都说了，人活到这般岁数，若是还斤斤计较，那可叫白活一世了。”
石海山稍作沉吟，缓缓说道：“我权且当你是在胡言乱语了。你今日来此，莫非也是为趟这趟浑水么？”
李剑鸣摆手笑道：“什么浑水？我虽不是洁身自好，却也天生嫌脏怕臭，浑水里便是有珍珠宝贝，我也保准不会下去捞。再说了，你看老东西这里寒酸破旧，除了山间明月、枕侧清风，一个丑娃娃，一只大懒猫，还有啥？我才住了三天，便饿瘦了一圈儿，实在吃不了清修苦，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上留。”
石海山耐下性子听他搪塞，开门见山地说道：“珍珠宝贝粗俗如粪土，明月清风不过徒增笑尔，我要的乃是《广寒真气》！老幺，虎生三子，必有一彪，李重生是人中龙凤，你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剑鸣听他言行依旧，惜字如金却是针针见血，不禁挤眉弄眼，故作姿态，颔首笑道：“嗯嗯嗯，不错不错，还是老二你说话在理，敢情咱哥俩是一个杀人，一个放火，来抄老东西的家，哈哈哈，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我是师兄弟，经书只有一本，若是真偷来、抢来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雁凌峰与穆向楠这才明白，原来李不鸣与石海山不谋而合，皆是为《广寒真气》而来。
石海山道：“我取经书只为贯通经脉，医好残疾，暮秋之年不再受它拖累，过几天像人的日子。”
李剑鸣长叹一声，道：“也是也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我同门一场，见你如今模样，我心中也有些为难，可话说回来，当年做师弟的不是没劝过你，可你冷热通吃，阴阳杂烩，天下武学练了十之七八，不然何以至此？诶，这天下间能融通三宗武学之人，我平生也只见过一位，那就是龙掌门，可人家龙掌门精通诸子百家、佛道法理，而你呢？师兄你这把年纪了，还是自重些好，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再赔了老命进去，不值啊！”
石海山性情孤傲，若是旁人如此冷嘲热讽，他必然还以颜色，这时礼让三分，则是看在当年情分，漠然笑道：“龙掌门的功夫我领教过，我背上的北驼神功正是为他所破，当初我以为练就此功，橐驼便金刚不坏，如今却全然成了累赘。”
话锋一转，狞笑道：“老幺，李重生可将经书许诺给你？”
李剑鸣摇头说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还未见过他，何来许诺？”
石海山道：“那便好，他两年前已许诺给我，不过看此阵势，他是躲债出门了。依你我的本事，单打独斗，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抢走经书，可你我若是联手，胜算应在七成之上，到时你拿真本，我另行誊写一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