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至山腰处,正当进退维谷之际,梅雨寒深知此地不宜逗留,这惊鸟亡蛇的征兆绝不可小觑,纵使天黑之前无法走出深山,也当去到山顶找个安稳的落脚之所,防患于未然。他行事果断,想到这里绝不拖沓,当即吩咐楚关雄扶稳雁凌峰,五个人顾盼之间步履如飞,沿着盘山路继续前行。
地势越升越高,山路反而变得平坦开阔起来,身侧的悬崖峭壁横竖连天,纵使还未天摇地动,仿佛也要倾倒下来。五个人贴壁而行,虽然脚下畅通无阻,却依旧觉得举步维艰,只怕地动随时发生,飞石一落数十丈,当真是避无可避,而身子另一侧又是百丈悬崖,向下一望绿野千里,景色固然优美,可一旦坠落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正行进之时,忽听迎面数十步外的山路转折处传来一阵摇铃声,铃声清澈悦耳,刺破大山里的宁静,倍显突兀诡异。铃声未落,又听有人清啸道:“仙人过路,路人垂首。恐有天灾,白日早行。莫见莫问,一路平安。”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浓稠雾气如影随形般转过山崖,推进在脚下。
梅雨寒闻声观变,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狰狞冷厉,连忙摆手止住脚步,凝眸向山路转折处看去,但听摇铃声越发逼近,而一阵怪异的起落声也窸窣走来,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沉声呼喝道:“大家莫要乱动,都随我靠在山壁前,低头闭眼,不许乱看!”
梅雨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主仆之分、男女之嫌,当即扯起赵兰若手掌,跨步来到山壁之下,面壁说道:“郡主不可莽撞,不然大家都要万劫不复!”
赵兰若不明所以,当即甩开梅雨寒的手掌,正要质问缘由,可右手一暖,竟是被雁凌峰握起,只见他目光深沉忧虑,饱含关切之情地说道:“兰若,他说得不错,依言行事,事后再和你解释不迟。”
赵郡主听雁凌峰好言相劝,比之梅雨寒危言耸听不知管用多少,当下点头答应一声,便学着雁凌峰模样面壁而立,与山崖半尺之隔,闭目不语。
五个人一字排开,仿佛五尊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刘百熊与楚关雄虽不知梅雨寒话中玄机,但皆知梅先生见多识广,心中虽有戒备,却也只好按捺下来,伺机而动。
铃声渐近,脚步声也随之转过山崖,徐徐来到近前,一股阴寒戾气也如影随形般笼罩在铃声左右。
蜀中深秋本就温热潮湿,寒气袭来,则是阴冷刺骨。赵郡主衣着单薄,被这充满腐朽味道的寒风一吹,只觉得寒透三衾,禁不住战栗不止,但听身后步伐声齐整中透着杂沓,轻盈中却又显得死气沉沉,伴着叮叮当当富有节律的铃声,更如化外之音,压抑之极,让人难以喘息。
铃声眨眼间行到背后,赵郡主好奇心胜,终于忍捺不住,蠢蠢欲动,想要侧目偷窥一眼,然而还未转身,便听身后摇铃人又念诵了那二十四个字,近在耳侧,如鸣警钟。
赵郡主仿佛被人窥见了心事,心念一转,似乎也猜到了些许端倪,心中暗想:“莫不是那东西?”她想到这里,但觉脊背上凉风习习,浑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好在她与雁凌峰五指相连,指掌连心倍觉温暖,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仙人过路,路人垂首。恐有天灾,白日早行。莫见莫问,一路平安……”苍凉的话音伴着铃声渐行渐远,身前身后笼罩的雾气却越发浓稠,加上越发阴沉向晚的天色,五个人虽咫尺之隔,彼此间却只看得见身形廓落而已。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变得凌乱躁动,恍惚中又听到“嗤嗤沙沙”仿佛是磨牙之声,腐朽,却沉浑有力。这条山路本就不宽,那拖沓的脚步声正从五人背后一尺一尺地挪开,伴着这阵凌厉诡异的声音,让人在宁静之中顿觉血脉喷张,难以矜持。
雁凌峰觉察赵郡主手掌颤抖得厉害,便知她恐惧之极,深怕她吓坏了身子,连忙五指加力,将她那纤弱的手掌扣得更紧,心中却已做好盘算,倘若当真发生变故,纵使自己身无绵力,也定要保她毫发无损。
“生来疾苦,去者安乐,归途坎坷,仙人勿仄。”摇铃人见了躁乱之相,急忙开口又说了这十六个字镇场,手中铃声也随之紧促起来,果真这一通说辞过后,那躁动不安的迹象便即偃旗息鼓。
重重雾霭缓缓散去,清澈的铃声也变得隐约模糊起来,而摇铃人的话音不知不觉间湮没在苍凉蜀山中,一经远去,便更难以推敲。
五个人浑身浸湿,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等梅雨寒领着几人转回身时,各自竟如经历了一场虺颓大病般,形容皆变得憔悴。
梅雨寒心神甫定,看着来时所走路途,劫后余生般喟然长叹道:“好险啊!这是五里大雾法!赶尸人竟能白日赶尸,看来非湘西欧氏莫属!”
赵郡主犹如中了妖邪之术,但觉浑身酥软无力,泪水险些夺眶而出,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僵尸足迹,又闻到一阵阵残留下来的腐烂气息,想起所料之物的模样,忽觉肠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恰听到“赶尸”二字,舌根一酸,再也隐忍不住,俯下身来张开嘴巴,腌臜之物倾泻如注,径自呕吐不止。
四个男人见状当真手足无措,索性楚关雄的包囊中还剩了些酒水,急忙拿来为她洗漱干净,就此又耽搁了些许功夫,这才重新起程,天色也已悄然入夜。
赵郡主懊恼过后,终于忍不住问起方才经过,梅雨寒沉思片刻,推测道:“若是梅某猜得不错,这一路赶尸匠乃是湘西欧氏,所谓‘恐有天灾,白日早行’,想必正是这匠人见了蛇鼠横行的场景,恐有地动发生,故而还未入夜便急于启程,也才作法施雾。”
赵郡主虽知此话不假,却也故作犹疑,转头又问雁凌峰。雁凌峰与梅雨寒所见略同,便如实说了见解。他当时面壁而立,斟酌种种迹象,早已察觉到是湘西欧氏赶尸路过,可听了摇铃人话音沙哑,略带几分口吃,分明不是欧清渚,却又觉得有股气息似曾相识,想必他也在其中,却不知这些“尸兵”是否便是那日在归来客栈中,欧清渚许诺送给灵波教的。
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他如今只觉得前路迷茫,仿佛离成都越近,便是陷入更深一层地狱,哪有闲情想这些繁琐之事,看着楚关雄手中高高举起的引路火把,倍觉飘零孤离,心中牵挂之事却日渐增多,真不知何时能够解脱释怀。
轰隆隆……豁然间天摇地动,整个山脉连着夜幕苍天上下震荡过后,又开始左右摇摆,仿佛天地都被置于摇篮之中,被一双巨手摇来晃去,翻滚颠簸不止。
梅雨寒几人虽然脚下功夫扎实,可此时被大地震荡抛起抛落,足跟竟难以着地站稳,与此同时,山顶上的石块松动滑落,顺着山坡滚落下来,犹如疾风骤雨,漫山遍野震声如潮,让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根本无从闪避。
赵郡主大病初愈,足下绵软无力,震动声一起,便被雁凌峰虎扑狼抱般推向山壁,二人深知乱闯乱动有害无益,索性便贴着山壁蹲下身子,任脚下三摇两晃,随即便听头顶上石块滚落声连成了一片,也绝不起身乱走。
雁凌峰心中意念决绝,急忙将赵郡主环抱在身下,整个身子便伏在她后背上,咬牙合眼静等变故,暗想飞石无眼,倘若当真砸在身上,就此解脱便是,只要能保全赵郡主安然无恙,也算是上天眷顾。
不过十几个数的功夫过去,狂摇怒摆的大地终于恢复了平静,山石滚落声虽然此起彼伏,但势头显然减弱许多,毕竟五人此时已行近山顶,地势颇为陡峭,而滚石多半是朝着山下溅落,想必这地动要是早来半个时辰,五个人谁也逃不过此劫了。
楚关雄手中的火把早已熄灭,纵使他孔武如此,经历了这番波折,也觉得天旋地转,难以应付。他护主心切,扶着山壁直起身子,一边向回摸索,一边呼喝道:“郡主,郡主!”
雁凌峰听他声音逼近,连忙答应道:“关雄,郡主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