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见盛情难却,道:“也好,我先去溪边洗漱,你就在此等我。”
裴子书见他终于答应,笑道:“那师哥快去快回。”
雁凌峰思绪千回百转,移步向小溪走去,心中还做着权衡。那条小溪蜿蜒流淌,清澈之极,远远看去便能瞧见水底招摇的软草,水声更如银铃古罄。他找到水流平缓处,看着溪水中的倒影,缕了缕发髻,见自己一脸苦闷,忍不住向水面摇头一笑,两只手捧起溪水,猛泼了一通。
水打面堂,清泠之极,他喝了一口溪水,顿时冷静下来,见自己眉目清澈,五官净白,豁然想起一个“空”字,万念释怀,再无牵绊,这便要转回幽谷,与裴子书共赴盛宴。可还未动身,忽听身侧树林外有人沉声说道:“没出息的东西,爹四十年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也不知上进,让旁人出尽了风头!”
雁凌峰趁着水流声,隔林窥察,听出说话之人正是龙剑臣。
随后便听龙云轩说道:“爹,这又怪不得我,您终日让我留在庄中,最远不出大名府,我如何像他一样,结识这么多朋友!”
雁凌峰幡然醒悟,暗想这父子二人此时谈论的正是自己,不禁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后话如何。
龙剑臣道:“放肆!像你这般不懂得谦恭避让,功夫还未到家,却自以为天下第一,出去了还不是到处惹事,败坏名声!莫非要爹为你请十几个镖师,护送着你出去闯荡?”
龙云轩心中虽愤懑不平,却不敢当面顶撞,咬牙说道:“爹,云轩向您立誓,不出一年半载,我定然为您挣回脸面,让天下人都知道,龙三侠之子也是顶天立地……”
龙剑臣摆手说道:“爹知道你有魄力,可你火候还未到家,一时半刻成不了气候。别看你表弟如今风光无限,你就起了浮躁之心,须知这样的际遇,数十年也无一二。”
话至此处,脚步声渐行渐近。雁凌峰对剑庄地形了然于心,猜知这父子二人正要去往幽谷,当下屏息凝神,不动声色,又听龙剑臣低声说道:“爹这次腆脸为你要来首席弟子之位,你可千千万万别辜负我一片苦心!”
“爹,云轩谨记教诲,定然不负所望!”
雁凌峰听到此处心疑顿解,方知这首席弟子之位果真是舅舅恬不知耻,强求所得,暗中怒道:“这便是大局为重!道貌岸然,沽名钓誉!”
又听龙剑臣说道:“我今日领你去讨教几招,他身上有伤,你出招时要适可而止,爹要亲眼看看他剑法中究竟有何独到之处。”
“爹,他……他剑法太快,我怕他出手之后……”龙云轩吞吞吐吐,显然是心生怯意。
“嗯?你吓破了胆不成?瞧你这点出息,若是爹不为你铺路,你去哪里行走!你要时刻记着,你姓夏,是我龙剑臣之子,是龙掌门的长孙,咱们丢不起人!”
雁凌峰得知二人来意,见舅舅竟还顾及自己身上伤势,让表哥切磋时点到为止,心中不无欣慰。听父子二人已然走远,他松了口气,正自盘算该不该回去应战,本想避其锋芒,却隐约听舅舅说道:“云轩,你和他动手,不可用本门剑法,你招数变化本就不如他灵动诡异,何况你妹妹对他私加指点,他对止水剑法轻车熟路,你绝不是他对手。”
龙云轩心知肚明,却逞强道:“爹,您小觑我了……”
“你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吗!你便用我传你那路灵波教的夷苍剑法,依你的内功修为,这柄木剑只要不刺中要害,绝不至于伤到他,你便敞开手脚,有爹在此坐镇,你大可放心施展。”
水流声哗响不绝,父子二人也故意压低话音,雁凌峰侧耳细听,却只听得七断八续,不过那“夷苍剑法”四个字,他却听得真真切切,心头一凛,暗自忖道:“舅舅和表哥怎会灵波教的夷苍剑法?我当真要回去一看究竟,看看这父子俩到底有何名堂!”
雁凌峰静候一阵,再未听到舅舅和表哥的话音,这才站起身,顺着原路向幽谷折返。他衔枚疾走,脚下又是一条捷径,等回了洞口,那父子二人依旧未至。
裴子书见他终于回来,悬心落地,迎上来说道:“师哥,你去了好一阵啊,咱们别耽误了,快去前府吧。”
雁凌峰默默估算,悠然笑道:“好,我还是把经书拿着。”徐步朝洞口走去,才进门数步,便听身后传来龙剑臣的话音,“是子书啊,你韩师哥呢?”
裴子书应道:“子书见过三师伯。我师哥正在洞中。”
雁凌峰暗自得意,手提宝剑应声而出,见到龙剑臣父子,不卑不亢地说道:“舅舅,您也来了。”
龙剑臣朗声一笑,道:“凌峰,伤势如何啊?舅舅来看你,本想带些补品,可今日庄中来了这么多客人,一时也来不及预备。”
雁凌峰笑道:“多谢舅舅挂怀,请进洞中坐。”
龙剑臣道:“坐就不必了。我看你伤情好转,气色也不错,心中便踏实了。”摆手将龙云轩领到身边,道:“我听云轩说,那日在一笑藏刀楼中,你战胜木剑客,所用剑法十分了得,哈哈哈,便是用你手中这柄剑吗?”
舅甥两人说话间走到近前,龙剑臣伸出手,正要去摸青心剑,怎料雁凌峰猛地退后一步,道:“舅舅,正是这柄古剑,除了年代久远,并无其他……”
龙剑臣收敛尴尬之色,道:“也罢,真正的剑中高手,不在乎所用何器。凌峰,我今日来看你,还有个不情之请,云轩钦慕你剑法已久,早想向你讨教一二,我知你伤未痊愈,推迟多日,这才带他过来,你看在舅舅面上,不吝赐教你表哥几招,如何?”说话间摆手示意,龙云轩便将背上所缚的两柄木剑摘取下来。
这两柄剑皆是用杨木做成,剑身涂有树脂,只为增加分量,刃口粗重,毫无锋锐,剑尖则裹上了一层纱布,若非以强劲内力出招,想必无法重创对手。
龙云轩对雁凌峰心存畏惧,见到那柄青铜古剑,骇意袭上心间,手中木剑迟迟不愿递过去。雁凌峰却不迟疑,笑道:“既是舅父之意,雁凌峰恭敬不如从命,还请表哥手下留情,咱们切磋几招,点到为止。”
龙云轩只顾着含糊答应,却依旧不敢递上木剑,龙剑臣斥道:“云轩,想什么呢!凌峰都答应了,你还不将剑给他。”
龙云轩身子一颤,只好依言行事,却甘冒父亲责备之险,低声说道:“商弟,说好了点到为止,你可不要……一发不可收拾。”
雁凌峰心中暗笑,抱拳说道:“表哥放心,我未必是你对手。”说罢转身,将青心剑递给裴子书,道:“事已至此,我切磋之后再去前府。”
裴子书面露难色,可他身为晚辈,怎敢对三师伯的话有所异议,只好接过宝剑,诺然道:“师哥,适可而止,千万别震裂了伤口,不然这些天可算是白白休养了。”
雁凌峰答应一声,转过身向龙云轩微笑示意,道:“表哥,出招吧。”他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暗想这父子二人若当真会用灵波教的夷苍剑法,想必与那邪魔外道脱不了干系,又何须留有情面。
龙云轩犹豫未决,手握剑柄,正等着雁凌峰出招,却听龙剑臣喝道:“还等什么,忘了我的话么,出招!”
听父亲盛怒,龙云轩再不敢耽搁,手腕一抖,木剑便在身前画了个半圆,直如孔雀开屏,虚招未尽,斗大的剑尖从中刺出,直点雁凌峰肩胛。
雁凌峰这些天苦读经文,剑法虽稍有荒废,可时隔多日重操旧业,反而兴致大增,精神百倍,见龙云轩剑锋已到,他心中叫好,手中剑顺势而出,轻轻向左一拨,“哒”的一声两剑相击,震落了无数松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