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惊诧不已,目光一沉,看到独孤神木手中长剑森然肃穆,想起当日在如意坊中,他一心要砍掉独孤阳平双手双脚,想必他一言九鼎,二公子当真难逃此劫,不禁扼腕长叹,倍感惋惜。
石海山多时沉默不语,心中却紧做着盘算,猜知自己的后手已被楚门人士识破,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剑阁一地多半为楚门势力,灵波教鞭长莫及,想必已被阻绝在外,可看眼下形势,纵使上官无邪亲自来此,此中高手如云,想必也占不到上风。
“驼子!你上次大难不死,这回却恩将仇报,又来为难凌峰不成!”突兀中说出这句话的正是龙云燕,她终于等来开口时机,话锋长驱直入,直指孤立远端的石海山。
石海山与楚门二公子楚客师交情深厚,那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当时石海山身为云间三子之一,无论武学造诣,抑或风雅气度,堪称武林中的翘楚之辈,当初到剑神关登门拜访,楚平狄更将他待为上宾,然而造化弄人,二十几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名门弟子如今却已蹉跎成这般模样,楚平狄虽未老眼昏花,却也难以辨认,审视片刻后终于问道:“方才听言下之意,为灵波教引路来此的,正是阁下了?”
石海山听他话音洪亮,神情矍铄,可叹二十年过去,自己身为后辈竟已老态龙钟,心中不胜唏嘘,苦笑道:“老将军筋骨犹胜当年,可惜我已老得不成模样,您当真便认不出了么?”
楚平狄闻声斟辨,再看他五官容貌,旋即觉得有几分面善,须臾过后恍然大惊,诧异道:“剑门古地有幸,今日竟有云间三子齐聚于此。”
一句体面话说罢,楚平狄思绪回转,想起当年蜀川之变,既恨家门不幸,出了不肖之子楚客师,又恨石海山与他狼狈为奸,若非受了此人怂恿,楚客师虽不明事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悖逆之事。
想到这里须发充盈,沉声道:“石先生先生,当年逆子无知,受你蛊惑唆使,以至做出悖逆朝廷之事,险些害得楚门连诛!可惜当年老夫有眼无珠,还将你待为上宾,委实引狼入室。不过逆子咎由自取,也怪不得旁人,老夫深山隐居,楚门避世独立,绝不想冤冤相报,可石先生何故欺人太甚,引那上官匹夫来此?”
石海山虽目无下尘,但楚姓世家名门已传数代,楚平狄又身为长辈,他绝不敢怠慢;而他当年为了一己之私将挚友楚客师送入绝路,断非出于本意,只是中了重阳王与上官无邪算计,这时听楚老将军悲愤之言,一时间无言以对,不觉中连退数步;暗想大势已去,何不就此脱身,叹道:“二十年前,莫某也许不懂将军丧子之悲,如今则感同身受,请受石先生一拜。”
他身形佝偻,这一拜虽不见其形,却让人深感其诚,接着又道:“若非犬子陷于上官教主之手,不肯与我相认,老夫也不必受他犬马驱驰,做这些违心之事。”
李重生慈悲为怀,这些恩仇往事便如过眼云烟,皆不放在心上,直至此刻,他最惦念的依旧是石海山体内伤情,见他已有退意,也知楚门与世无争,并不会强加阻拦,提起竹筐说道:“师弟,这些草药是我亲手采摘,你熟通药理,见性调配,对伤情有益无害;这本《广寒真气》只会火上添柴,并非我敝帚自珍,不肯赠你。”
石海山身处龙潭,一心想要走脱,纵然两手空空如也,岂会在乎这一筐败草山花,伸手一拒,冷声道:“师兄好意我心领了。楚老将军,师弟,独孤岛主,当世武学名家齐聚于此,石先生并非沽名钓誉之徒,何况心中有愧,不敢再做逗留,就此拜别。”说罢踅身便走。
孤城、金戈兄弟见贼人欲走,自然不肯放过,方要伸手阻拦,却被楚平狄喝退。石海山绝不迁延,步伐飞转,绕过楚门一众,行色匆匆向原路折返。
众人见异己已走,各自放下戒心。雁凌峰触景生情,当即想起楚关雄来,便和楚平狄等人提及此事。他原本以为三言两语不能将前情述说清楚,怎知楚射诗来中原找到吕凉云后,得知自己果真是楚门子弟,便求吕先生领她去剑神关认祖归宗。吕凉云心中虽有顾忌,可想到往事已过多年,楚门上下仁义为怀,楚老将军怎会因生子不孝,而迁怒于他的后辈,故而十日前便将楚射诗带到了剑神关。
楚门人士得知客师一脉香火未绝,竟有一双儿女尚存人世,无不欣喜,只是楚关雄在重阳王府当差,不知有何办法让他认归祖籍,这时听雁凌峰说了以往经过,得知楚关雄便在剑阁境内,楚平狄当即令楚金戈带足人马,按着雁凌峰所说地点,动身寻找。
楚家姊弟终于回楚门认亲,雁凌峰心中一桩夙愿得尝,倍觉欣慰,当下与众位长辈见礼,才与柳儒颜、龙云燕谈论起来,方知这二人私自出庄,正是为寻找自己下落,他们到了京兆府后见大批官军赶往孤云庄,便尾随而至,恰巧在乱军中撞见了独孤氏祖孙的身影。
龙云燕认得独孤许灵,与祖孙二人相见后,在京兆一地盲目找寻雁凌峰未果,不料第三日上忽接到一封书信,信中虽无落款,可执笔人似乎对几人行踪目的了如指掌,指明雁凌峰已被送往蜀川。
独孤神木审时度势,暗忖信中所言不假,即刻动身入蜀,一路上又接到两封信笺,起初指明雁凌峰要被送往成都,之后却又改为剑阁。独孤神木不知此人用意,遂起疑心,他暗中设防,终于在第四次投信时将此人困住,许灵一看,认得正是上官无邪的义子冷无声。
原来冷无声当日被许灵所救,心念恩德,故而一路上追随指引,这时让四人赶去剑神关,通禀楚门人士防备灵波教入境,而雁凌峰则被擒到李重生归隐之处。
众人得知以往经过,不无感慨。楚平狄念及灵波教威势广大,只怕上官无邪已知李重生隐居之所,迟早会找上门来,便请他暂且迁居剑神关内。李重生一心修为,与世无争,自然不想与灵波教有所交集,当即答应下来,与独孤神木等人同去林深居处,一面切磋道义,一面打点行囊,之后上路。
雁凌峰见柳、夏二人风尘仆仆,从大名府寻到京兆府,又辗转来到剑门,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艰辛苦难,这时与二人相聚畅谈,心中悲喜交加,一时间念起故土,归心似箭。
可转而与万龙铖相见,得知他将秦如画安置于剑神关内,如今有了楚射诗陪伴,姐妹相互照应,秦如画伤情必然日渐好转,他了却牵绊,这便要回延州料理边防之事。
雁凌峰闻听此话,归家之心顿消,他自从离家之后多经世故,心中总觉迷惘困殆,胸无志向,不知生为何欢,尤是见了宋氏父子之死,更觉万念俱灰,如今竟被万龙铖一语点醒,仿佛看到无限曙光,唤起当日与王安石相谈后的意气风发,但觉此刻若是回家,无颜以对众位长辈,何不就此从军入伍,拼得一番功名,才好荣归故里。
他想到这里心中大喜,急道:“万大哥,当日之言可还作数?万大哥若不嫌弃,我愿追随你同去西北戍守边防!”
众人听了此话皆觉诧异,万龙铖稍作思忖,似乎猜中他的心意,劝道:“韩老弟切不可意气用事,戍边绝非儿戏,多少戍卒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便是被抓去西北,你是富家子弟,怕是受不了苦。老弟虽一时遭逢劫难,可令尊开明豁达,也不会见怪,再说这些事也并非你能左右。”
龙云燕急道:“凌峰,好端端的你又出什么歪主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军打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住姑父姑母!”
雁凌峰心意已决,绝非旁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道:“我早有从军之念,并非一时兴起,爹若知道我从军报国,定会感到欣慰!还有李大哥,宋家父子,他们的仇不是一人之仇,而是国仇,我若不上阵杀敌,心中总觉得愧对他们。万大哥,我心意已决,请你念在家父薄面上,收下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