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正好是月清风淡的好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对来说,林念更看重天时。这么个好天气,加上今日了解了一桩大事,于是便心下欢喜,扛着锄头将后院那坛酒给刨了出来。林念是个藏不住酒的,这酒不算是陈酿,埋到梨树底下也只是为了带点梨花的香韵罢了。
她拨开酒坛上的封泥,寻了一套酒具,顺便在后院找了棵树便靠着喝酒。
凤溪收拾完饭局,四下寻找林念。刚到后院,便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在渠北,林念拉着她喝过许多次酒,对于林念无法言说的酒量,她颇有感悟。
夜幕之下,一身红衣的少女靠在大树边,举杯饮酒,眼神虽清冷,面上却带着红晕。原本幼稚的五官因为这一颦一笑的风情,难得带了妩媚。月色照下,格外动人。红衣上的八宝璎珞齐齐垂下,仿佛散开一地的星辰!
凤溪轻笑一叹,回屋取了琵琶来,坐在林念对面的石凳上,信手弹了一曲新的琵琶曲。
曲调悠扬,潇洒之意有,缠绵之意也有。比起在清雅阁的时候,这曲子更带了一丝快意江湖的洒脱和明媚。
便是凤溪脸上的面容,也敛去了曾经的风尘气息。
曲毕,林念抿嘴,握着酒杯垂下了手,看着凤溪,呵呵笑着说:“如今你的曲艺倒是越发精进了,难怪洛阳那些公子哥儿都在说,林家凤溪的琵琶天下无双。我带你回来,倒是带回了宝贝呀!”
夜色四合,点起烛火。
院中的回廊和湖亭都挂上八角琉璃宫灯。缓缓旋转的宫灯,映照出各色的图画,易趣横生。将枯燥的夜路照亮了一丝欢喜。
凤溪闻言,抬起眼眸,拨弦的手便顺势放在身侧,笑着说:“你这话,真是取笑我了。”
“就算我的琵琶再好,也是比不过你的才情。我从前在渠北,眼界真是小呀。到了这洛阳才知道,天下之大,英才之多。这曲子,便是前段时间,我有感而发新谱的。名字还没有想好。”她颔首笑着,将手中的琵琶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笑着走到林念身边。
她今日穿的衣裙是简单的素色,不同往日的浓烈。这番反而衬得她越发从容。她走到林念身边,便施施然坐下,看着林念低垂洒脱的侧脸。
林念两侧垂下的鬓发粘在耳边,将她的脸修饰得更加小巧。
她此刻身边只简单放了一只玉壶。壶盖盖着,却是散发出酒香。
酒倒是香,也烈。
光是闻着,凤溪便感觉要醉了。
“我今日见到那个男子,觉得很是不错。只可惜,你现在,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是顾公子。不然你们两个在一起,我看也是很好的。”凤溪见林念手中的瓷杯没了酒,便持壶倒酒,装作随口说道。
她今日在府中见到了陆征。在清雅阁多年,陆征眼中那种隐忍的感情不论藏着有多深,她也是看得出来的。
只是,林念现在已经有了顾公子。这么一份隐忍的感情,只怕是毒!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蹦出来,狠狠剜了她!
林念一顿,手下喝酒的动作一顿,转头复杂看着她。
“凤溪……他很好,所以我想和他说清楚,这样才能不辜负他呀。我今日与他说了些话,有些伤人,却也是必须说的。”
林念飘然的语调散在酒香中,随风而去。
凤溪当下便了然,唏嘘说着:“你这人,谈感情也和谈公事一样,事事分明,虽然看着清楚,却也伤着自己。”她看着林念有些微红的脸颊,淡笑着说:“不过,若是顾公子明白你的这份心意,就好了。”
之前,她觉得林念年纪小,且没有感情的经历,在两个男子之间会难免失了分寸。可如今这番试探之下,她倒是觉得林念是个十分爽快真诚的人。
“只望,不相……负。”
林念举杯望月,低低一说,眼神清淡不带欲望。
……
京兆府尹,刘府。
往来的侍卫和官吏匆匆捧着各种竹简,迈着大步奔波在书房和大厅之间。大厅不大不小的地方,现在摆满了书案。书童捧着高高的书卷穿梭在各个书案之间。案前坐着的众多青衣官吏一目十行,迅速翻看着书卷。
不时,夜幕降临,点上烛火。往来只有翻看书卷的声音,响彻在大厅。
书房内,刘度皱着眉,将官吏收集来的资料细细翻阅,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侍女在房外端进来一碗粥,说是刘夫人看他劳累大半天,特意熬制的。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八宝粥,他突然想到,林念白日的话。
“来人,去暗地里调查李夫人每笔款子的去向!每笔都要。”刘度猛地拍案惊起,叫过自己身边的侍卫说道。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调查李迪和各地官员商贾的来往记录,却忘记了,这件事情牵扯的人,除了李迪之外,还有李夫人。林念今日提点过他,他碍于相信萧允,并没有去关注太多。可,现在想想,李夫人作为李迪的枕边人,一定可以露出点蛛丝马迹……
“是。”
侍卫抱拳,便离开了。
刘度握着手中的书卷,看着眼前热腾腾的八宝粥,眼底一片温情。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几日之间,雪花般的情报向刘度飞来。
他看着书桌上这越发厚实的调查结果,额角一痛。李迪说到底,只是一个太守,俸禄不高不低。可这李夫人的花销,笔笔都是巨大的款子呀!刘度出身寒门,本身便瞧不起世家子弟毫无止境的挥霍。如今这般,更是让他厌恶透了世家。
他端坐在书桌之前,将几日来的资料都铺展开。
白纸黑字,写的内容大多是珠宝首饰,华贵衣裙,胭脂香料等等。虽然数量数额都极大,但是却远不及李迪贪污的数额。两者一比,只是九牛一毛。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找出来……
只是他也明白,若是现在再去调查什么。也不会有结果的。
现在能调查到这些,完全是侥幸。那般匆忙的时候,李迪只能顾得上将自己来往钱财的证据销毁掉,却来不及销毁李夫人的。这才让他们调查到了。可李迪不是傻子,这线索不会再多了。
李夫人这个纰漏,能查到的,也是如此有限。
既然现在不能暗地调查,便只能明面上去出击了!
“萧家……”刘度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紧皱。萧家一向低调,且树大根深,并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
第二天,刘度换了一身绿色官袍去了地牢。
这地牢是朝廷专门羁押朝堂官员的地牢,比起其他地牢要好得多,至少饱暖是可以保障的。也不会有腐烂的臭味。没有谁知道,进了这里的人,什么时候还会再出去。因此,进了这地牢,并不会受到虐待。
“罪人李迪,你可知罪?”
刘度施施然坐在位子上,看着李迪从巷道被衙役扣了过来。他一身白色囚服,上面沾了些许草木痕迹,却还是干净的。脸上有些疲惫,有些油污,碎发飘在额角两边,有些狼狈。要说,李迪自从进了这地牢,是没有受过刑法的,却这样狼狈,也是没有骨气的。
“不知!”
听到刘度的问话,李迪硬气得很,冷哼一声回道。
刘度早就想到了会如此,便将袖子中的一打白纸狠狠扔到了李迪的脸上。看着他隐隐发怒的表情,刘度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李夫人的花销如此巨大,真的是堪比一品诰命夫人了!李迪!你只是一个渠北太守,若不是贪污,怎么会有如此钱财?”
“我夫人出身萧家,我出身李家。就算我不是太守,这花销,也还是花得起的!”
李迪眼神在触碰到散乱的字迹之时,有些愣怔,随即带着一丝嘲讽看向刘度。
这幅样子,真的很是欠揍。
刘度松了松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将李迪吓得一抖,站起来低头怜悯看着李迪,略带遗憾地说:“你如今是,不想知道李夫人身在何处了?你现在是个这么的德行和下场,萧家是不会让李夫人回门的。一夜之间,失去夫家和娘家。你说,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自古这样的女子,下场都不会好。
李迪隐忍地咬了咬牙,瞪着他说:“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钱,去哪里了?”刘度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他对李夫人这样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的眼睛虽小,此刻却闪着一丝精明的神气。
“你!”
李迪语噎,抖着手指指向刘度,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见着眼前如此窝囊的人,刘度冷冷说道:“明日我再来。”
说完,便一挥衣袖离开。
待他走到地牢外面,听着后面落锁的声音,刘度离开地牢的脚步越发坚定。就算李迪再嘴硬,这事实也是板上钉钉!
接下来,刘度回府便调出所有关于萧家和李家的资料,开始细细寻出李夫人的关系。
“这是个……什么庶女?”刘度调出资料之后,扫视了几眼,一愣,喃喃说了句。
李夫人,在萧家的资料里面居然是个不存在的!这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还不等刘度再去找李迪,第二天,便猛地传来惊天的消息。
李迪从地牢消失了!
林念还没有上朝,便收到了消息。
她仰天看了看天,有些微微愣怔,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可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