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这一刻大作起来。
“再给我使劲打。”小树林中的赵晨光阴冷一笑。
随着他一声令下，站在一旁不怀好意的混混立刻一拥而上，继续围殴已经倒在地上的王宽明。
王宽明闷哼起来，随着无数混混对他群打脚踢，他浑身是血，瘫软在地上。
看起来凄惨极了。
“住手。”看到这一幕的陈磊面色难看，呵斥道。
其实他早就应该提醒王宽明的，却还是被他的决心所惊讶，因此有太多话没有说出口。
比如人性本就是黑暗的。
哪怕再善良的人也会遭到人的怀疑。
像他陈磊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小树林内所有人都面色一变，任谁被撞见都会有些紧张，这里毕竟是学校，若是被老师和保安知道了根本讨不了好。
“陈磊，这和你无关。”赵晨光冷冷道。
“收手吧，王宽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陈磊毫不退让的怒视着他。
赵晨光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陈磊诡异一笑，说道：“我何曾需要你们这样的贱民让了，我想要的都会夺过来，菲菲的命也是一样。”
陈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下一个瞬间他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随即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直接昏了过去。
在陈磊身后站着的年轻人笑了笑，他缓缓放下手中染血的棒球棍，望着倒地后脑袋流血的陈磊满意道：“真是感人的同学情啊。”
“谁说不是呢？”赵晨光冷冷道。
“方哥威武啊！”
“方哥出马到底是不一样啊。”
“可不是嘛。”
与望着赵晨光的漫不经心不同，那些嬉皮笑脸的混混在望向这年轻人时露出了罕见的恭敬之色，就像在看自己的老大一样。
和在场的赵晨光不一样，年纪不过十八的方山俨然是学校附近传奇一般的人物，他本就是暴虐嗜血的人，很早就因为校内打架斗殴事件被学校开除了。
自那以后他就像无业游民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喝酒泡吧、打架斗殴，哪里混乱疯狂他就去哪里。
就像闻着腥味的苍蝇一样。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煞气，比如笑眯眯的方山，哪怕笑着依旧带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赵晨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方山露出了谄媚的笑，讨好道：“一切就靠方哥你了。”
“一切都好说，赵少都这么说了，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哪敢不听啊。”方山无所谓的笑笑，“毕竟……你出的这一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本就是道上的规矩。这一点我必然会遵守的。”
最近他在赌场里输了一笔钱，急需填补经济上的大窟窿，正好赵晨光找上了他。
方山缺钱，赵晨光缺人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顺利的理所应当。
听到方山这么说，赵晨光内心最后一丝顾虑的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迅速升腾的疯狂之色。
“王宽明，你准备好去死了吗？”赵晨光缓缓走向了倒在地上的王宽明，伸脚踩着他浑身是血的身躯，就像踩一条死狗一样。
王宽明默不作声，似乎只是打算默默承受这一切，对于赵晨光的暴虐和疯狂不作回应。
只不过他却有些难过的望着陈磊，眼神中带着几许歉意，似乎很抱歉把陈磊卷了进来。
哪怕王宽明已经被打的受伤到地，赵晨光还不罢休，狠狠抓着他的头发，不顾王宽明吃痛的样子，把他的脑袋一把提起，冷冷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打到你说。”
风在此时已经越来越大了，那阴冷的狂风吹到人的身上只欲令人瑟瑟发抖，寒冷到根本不像夏季。
几滴雨缓缓从天幕上坠落下来。
要下雨了。
赵晨光的面色有些不耐烦，中午正是人少的时候，眼下他和方山一行混混在这里摆平王宽明，而汪菲菲她们去支开教室里午休的同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务必要在中午搞定这一切。
王宽明惨然一笑，还是不说话。
赵晨光皱起了眉头，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却被笑眯眯的方山一把拉住了。
“小少爷，你这样做是不行的，训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狗先产生对主人足够的畏惧啊！”方山笑容依旧，眼底却带着令人发寒的冷意，“继续给我打。”
眼见老大方山放话了，旁边已经按捺不住的混混们一拥而上，继续群殴王宽明。
……．
过了许久，陈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想要爬起身来，却在后脑勺一阵剧痛中瘫倒在地上。
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无数雨滴疯狂打到了他的身上，带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天地间黑压压一片，就像世界末日一样，令人绝望。
“痛死啦。”
一时间陈磊只觉得脑袋一阵生疼，在眼前一阵发黑间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雨夜，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雨夜。
沉痛的记忆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强势袭来。
城市的边缘传来地动天摇的吼声，树叶翻卷，绿草乱飞，黑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雷鸣闪电却毫不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着眼睛，震着耳膜。
女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任由一道道闪电照白她的脸。
陈嫣然因为胆小一直在房间里哭闹，他怎么都哄不好他，于是跑过去拽住女人的手：“妈妈，妈妈，嫣然一直在哭，你赶紧去管管他吧……”
女人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摸了摸他的脸：“小磊，你是哥哥，你应该去哄他。”
“可是她只比我小几秒而已嘛。”年幼的他已经很会算计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哥哥。是哥哥，就应该照顾妹妹。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在，你就应该对她好，这样她长大了，也会成为帮助你的好妹妹，知道嘛？”
”哦……”陈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哥哥现在去哄哄妹妹好不好？”女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嗯！”
陈磊点点头转身跑了。但刚走了几步，身后的女人又唤道：“小磊。”
他停下来，回头看看她。
这一刻，苍穹已经被雷声侵占，轰炸着城市中所有的楼房。
顷刻间，几滴碗大的雨点蜜豆一样洒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钢琴混凝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绝望的眼泪，都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悲剧。
女人站起来，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没事，去陪妹妹吧。”
但事实是，陈嫣然哭闹起来真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陈磊哄他哄得耐心磨尽，险些拿筷子去抽她肉团子一样的小屁股，但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
直到……窗外密集的雨声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撼了天空。
陈嫣然不再哭了。
十八年前那个夜晚的雨也没有持续太久。
雨停后，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兄妹俩轻轻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陈磊轻拍着陈嫣然长着茸茸头发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不管陈嫣然问他什么，他也只说赶紧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陈嫣然终于沉沉睡去，陈磊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大敞开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户。
窗帘被雨水打湿，被雨后的风吹得微微拂动。
门前妈妈的皮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她没有出门。
还是个孩子的陈磊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窗前……终于，他看到了二十多层的高楼下，被警察、医疗人员还有人群包围的，一滩红色的血。
妈妈跳楼了。
……
兴许儿时的记忆总是鲜明的，陈磊总是对那个时候的自己痛恨不已，当时自己太小还无法理解成日以泪洗面的妈妈心中的痛。
那是对已逝父亲的追忆。
当回忆无法继续支撑她脆弱的灵魂时，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去追寻自己的爱人。
其实他本可以挽回的。
陈磊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自那以后他看到轻生者时有一种莫名的痛恨，既恨他们消极避世，又恨自己无法阻止。
眼前的王宽明在他看来也一样，本可以避免一死，却还是要毅然决然去赴死。
在王宽明身上，陈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所以他要阻止王宽明，不管是出于所谓的正义，还是不能明说的私心。
他都要救王宽明。
“我还没有输。”躺在泥泞一片的草丛上的陈磊，喃喃道。
哪怕此刻的他看起来狼狈至极，眼神中依旧带着惊人的光辉。
和那时王宽明选择赴死时眼底闪耀的光辉一样。
生命本就是能在生死之间闪耀出惊世之光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