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玊忙碌了整整一日，早已饿得不能自持，当下也懒得再故作矜持，勇叉子叉了肉，就大口得吃了起来，只觉这肉入口即化，外酥内嫩，当真好吃得冒泡！
于是整个晚膳过程中，便是赵玊一直大口吃着，沈贞则不断给她切着肉，一边双眸含笑地看着她，若是此时有谁远远望过来，便总觉得这一对必定是爱人无疑。
而说来也是凑巧，此时此刻在远处，果真就有一位女子一直在透过雅间的窗户看着他们。——只不过是瞧着他们之间的亲密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许久，直到身侧的丫鬟温声提醒道：“小姐，老爷已过来了，可要下楼迎接？”
付月枝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目光淡漠地又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那一对璧人，这才朝着包厢门口走去，道：“自然要的。”
未出阁的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可奈何这家羊肉馆当真十分有名，且眼下天气又是一日日地转凉，便引得付月枝甚想出来吃一顿。
可惜无巧不成书，就这般随意得撞日出来吃顿晚膳，都能遇到沈太师和永邑王的身影。
付月枝压下心底想法，下楼去迎接自己的爹爹付朝书来。付朝书才刚从内阁下了值，便直奔了这处羊肉馆来，便是为了陪自己的女儿吃顿晚膳。
付朝书下了马车，付月枝便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朝着二楼走去。一边走一遍道：“爹爹今日下值得这般晚，倒是让女儿好等呢。”
付朝书道：“今日遇了件棘手事，直到方才才处理妥了，这才延误了时辰。”
付朝书乃是除了沈贞外，内阁最年轻的阁老。且付朝书和沈贞还是不同，沈贞是受了他爹的庇佑，因而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首辅，甚至是被封了太师；而付朝书，却是全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年纪轻轻就到了如今的高度，其手段不可谓不厉害。
付朝书和付月枝说话间，已是上了二楼。付朝书正要随着付月枝朝着雅间走去，只是眼角余光间，似乎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灼灼桃花影。
侧头望去，便见在二楼大堂的角落，永邑王和……沈太师竟坐在一处，一同用膳。
付朝书心底没来由地泛过一阵紧张，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他却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说是永邑王和沈太师之间甚是不合，就连前段时间永邑王上奏给皇上的，关于太子在江苏出差时期荒唐行事的奏折，都直接被沈贞压了下去，并没有呈报给圣上看。
付朝书眸色一闪，就朝着那张桌子走去，只是走的近了，才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留意永邑王，却都未曾看到沈贞一直在照拂永邑王的吃食，甚至还亲自为永邑王舀汤夹菜，十分照顾……
他的原配发妻在当年生产月枝时难产而亡，可他这么多年来孤单影只，却并不代表他已经忘了男女厮守时该是怎样的模样……而此时此刻，他看着沈贞和永邑王二人坐在一处，相互陪伴用膳的画面，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沈贞和永邑王二人情浓相依的错觉。
付朝书的眸中闪过一丝凉意，心底更是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可他面上依旧笑得温润如玉，书卷气浓，只走到二人身边，对沈贞道：“沈太师，今日倒是巧了。”
沈贞也看到了他，以及……在付朝书背后的付月枝。付朝书穿着藏青色的长袍，腰间别着换玉佩，长发以簪束拢，长相温吞，气质出众。虽已三十出头，可却是风华正茂时。
而他身后的付月枝，则穿着暗色的袄裙，挽着少女髻，长相娇艳可人，宛若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这对父女，倒是对出众的。
沈贞也露出一个笑意，口吻却是淡淡：“原来是付阁老，果真是巧了。你和付小姐也来这进膳？”
付朝书又对永邑王颔首示意，道：“下官和家女便不多叨扰二位，沈太师和永邑王吃好，下官先走一步。”
说罢，付朝书便带着付月枝转身走人，倒是一旁的赵玊，看着付朝书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贞打量着赵玊的面容，微挑眉：“在想什么？”
赵玊道：“内阁之内，却属他最年轻，此人可是能力相当出众？”
沈贞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那我呢？他最年轻，那我又是什么？”
赵玊又叉了一块肉放到嘴巴里：“你是属于继承父亲的衣钵，命好！”
沈贞不屑道：“付朝书的能力，的确尚可。只是……”
赵玊好奇：“只是什么？”
沈贞道：“只是却是不如我的。”
赵玊瞬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沈贞接受着赵玊的目光洗礼，道：“你不信我？”
赵玊摇头：“不，我信。”不等沈贞说话，便又轻声道：“首辅沈贞，大齐谁人不知。”
只是，大家所知道的，全都是沈贞的恶贯满盈。
一代佞臣。
就连当初自己在云南时候，都总能听到坊间在谈论沈贞。说沈贞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甚至还用手中权势，逼迫皇上立大皇子朱长魏为东宫，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想及此，赵玊的眸光不由一阵收缩，她突然之间就想到了自己当时那封弹劾太子的奏折。
赵玊猛地看向沈贞，低声道：“沈太师。”
沈贞道：“说。”
赵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抿着嘴唇半晌，却还是没有说话。
沈贞看向她，她的嘴唇被羊脂染成了艳丽的红色，分外迷人。可她的眼眸和眉头却被皱成了一团，目光也阴沉了许多。
沈贞放下手中刀叉，正色看向她：“有话直说。”
赵玊道：“几日前，我曾上奏了一封弹劾太子的奏章。”
沈贞面色平静，淡淡道：“说下去。”
赵玊的目光变得犀利：“那封奏折，被你扣下了，并没有交给皇上看，对不对？”
沈贞却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并未到达眼底。沈贞道：“当下不宜放出对太子不好的言论。”
赵玊有些生气，她努力平复着心底的激动，压着嗓音冷冷得小声道：“沈太师为何非拥立大皇子为太子？大皇子为人处世糟糕至极，这样的君主，如何能带领大齐走向富强！”
沈贞依旧平静，只凉声道：“永邑王，你激动了。”
赵玊被沈贞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激怒了，当下咬紧牙关又靠近了沈贞一些，寒声道：“沈太师，我以为先前那些不过是坊间传闻，虽说沈家分支贪墨，可终究与你无关。本王甚至一度觉得你正在慢慢变好……”
说及此，赵玊垂下眼眸，声音也终究变得失落，自嘲道：“却没曾想，不过是我想多了。”
说罢，不等沈贞在说话，赵玊已直接站起身来，转身就离开了这一处。
只留下沈贞一人对着眼前这半只未曾吃完的烤羊，面容平静。他又重新握起刀叉，给自己切了快羊腿肉，一边缓缓嚼着，一边又配了一口清酒来喝。
酒气在口腔四溢，妙不可言。
只是吃着吃着，沈贞突然就将这酒杯紧紧握紧，然后，重重扔到了地上去。
“小二，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