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勘查踏板铺出的道路走进房屋西面唯一的一间卧室,也就是具体发现尸体的位置,江瞳和杜宇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铺得很整齐的床,靠里的床头上放着一本故事杂志,与杂志相应位置向下看,是死者,此时已是一具看上去很臃肿粘腻的尸体,以仰面平躺、四肢垂放的姿势,稳稳摊在地上。
“您好,二位是省厅来的领导吧?”当江、杜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观察命案现场和尸体的时候,有一名个头不高,体格微胖,同样带着活性炭口罩的男性工作人员从外屋跟进来,打量了他们片刻,问,“请问二位谁是江瞳,江科长?”
“我是江瞳。”江瞳自报家门,男人露出的双眼不禁闪出了一丝诧异。
“哦,江科长,没想到您是个巾帼英雄。不好意思,幸会幸会。我是地方警局的法医,我姓包,包正。”惊异过后,包法医热情地自我介绍。
“您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江瞳回应。
“对了,我们的刑警支队长陈队本来想亲自接待省厅的几位专家,但是县里人手实在是太少了,突然发生这么严重的案件,他不得不亲自带队去周围做调查,所以有所怠慢,希望几位领导不要责怪。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让我跟您做个解释。”包法医说。
“没关系。”江瞳不介意,注意力已经集中向了地上的尸体。
江瞳稍微走近尸体一些,发现在尸体的头部五官看不清楚,同时死者也看不到发际线,似乎头部被一层东西包裹住让人无法一眼看清全貌;而相比较死者的头,身上的皮肤就比较清晰了,呈现蜡黄、皱巴的形态,让整个身体看上去仿佛一具用蜡浇灌出来的人体模型。通过对尸体胸部隆起的性征可以判定,死者应该是一名女性。
“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就这样吗?”江瞳问。
“对,现场打开以后,我们进来,看见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包法医回答。
江瞳听完,扭头看了看与尸体相对的窗户,这时是被打开的,于是问:“窗户是你们进入现场以后才打开的吗?”
“是的,我们进来的时候整个案发现场门窗紧闭,就连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的。但因为屋里实在是太臭了,实在无法工作,所以才把窗户都打开了。进来工作的民警已经吐晕了好几个。”包法医点头。
江瞳听包法医的解释,目光又投向了死者头上包裹的“外衣”,经过仔细观察,江瞳判断,那应该是一个塑料袋,同时江瞳还注意到,在死者的下颌位置,还能够看到皱成一圈被贴在死者脖颈的塑料袋封口,封口有一些隙缝,看样子很松,并没有被束紧的痕迹,看样子死者不太可能是使用头上的塑料袋套头阻止呼吸而自杀。
江瞳没有过度纠结于死者的死因,顺着死者脖颈再向下看死者的衣着,虽然因为尸体本身着装质地轻薄、色彩又接近于肤色,再加之被造化了的组织液浸透覆裹,紧伏贴在死者身上看上去像没有穿衣服,但还是能依稀辨从肩部两根线状立体的轮廓和死者大腿部链接痕迹,辨认出来尸体身上穿着一条细带的吊带连衣睡裙。
“拉回去解剖吧。”江瞳站起身,说完,看到包法医拿着一个裹尸袋走过来,开始打算装尸体,于是问,“你们这儿都是法医亲自搬运尸体吗?”
“不是,是因为尸体实在太臭了,殡仪馆的人不愿意来搬,所以只能我自己动手。”包法医讲话中满是无奈。
“哦,那你自己一个人也搬不了啊,我给你找个帮手。杜宇。”江瞳一扭头,喊住了已经读出她心思,正打算要趁缝开溜的杜宇。
“师父,我不行。”杜宇远远站在外屋的位置,把双手摇成了两把扇子,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来之前,我搬东西搬得现在腰疼屁股疼,刚才又坐了这么久的车,赶了这么远的路,已然吃不消了,现在再来干体力活,我就真的要为无产主义的伟大事业光荣献身了。”
“算了吧,我找一个民警跟我一起把尸体抬下去。”包法医看杜宇不情愿,出语开脱。
江瞳没有说话,就那么双目犀利地盯着杜宇,看得杜宇背脊一阵发凉,终于就范。
“好吧好吧,我搬。”杜宇说着走到了尸体前,跟包法医合力抬起尸体,把尸体运到了楼下。
没想到,把尸体运到楼下以后,还是因为尸体实在是太臭了,所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又死活不愿意拉,最后协商无果,无奈下,只能由包法医亲自开车,把装有尸体的运尸车开回殡仪馆,而殡仪馆的两名工作人员,反而成了过来露脸的摆设,乘坐上了需要同行返回的警车。在所有人上车之前,江瞳把车上带来的两个防毒面具给了包法医一个。
“师父,您把防毒面具给包法医了,那我怎么办?”杜宇看江瞳把唯一带来的两个防毒面具给了包法医,急了,他问。
“你不是有活性炭口罩吗?”江瞳不以为然。
“可是尸蜡化的尸体,会释放出很多毒性物质啊,检尸的时候需要跟尸体离那么近,每次尸检时间又那么长,活性炭口罩完全罩不住呀。”杜宇反驳。
“那你带我的呗。”
“那不行啊,您可是大拿,不亲自上手怎么行。”
“那你今天就负责拍照吧。”江瞳斩钉截铁,说完,登上了车子。
“啊……”杜宇一声哀嚎。
两辆警车“护送”着一辆运尸车顺利抵达殡仪馆,但如果以为今天的困难就可以到此为止,那就高兴的太早了。因为麻烦总是接踵而至,等到了殡仪馆,还有更加艰难的考验,在后面等着。
“那个,二位省厅领导。咱们这边的解剖室属于那种储物室改造的,通风环境不好,所以这具尸蜡化的尸体,能不能在露天解剖……”包法医面色十分抱歉,说。
“啊?露天解剖……这眼看着就要黑灯瞎火了,怎么解剖……”杜宇惊讶,一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质疑表情,而作为师父的江瞳就显得淡定多了,她只是点头说:“哦,可以啊。”
杜宇看看江瞳,发觉她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还是没能忍住苦叫一声:“得,辛辛苦苦把新解剖室整理出来没用上,结果还得打野战。”
“怎么用词的?”江瞳斜眼睨了一下杜宇,嗤声道。
临时解剖室被搭起,两个高瓦数的灯泡选在一张运尸床的上方,以备天色暗下来后,给解剖工作人员照明使用。
一切准备就绪,上解剖台前,江瞳还是把自己的防毒面具给了杜宇。
杜宇、包法医再次合力把装有尸体的裹尸袋,台上了作为临时解剖台的运尸床。由于尸体实在太滑,浑身就跟沾了水的肥皂,所以尸体几乎是被杜宇和包法医从裹尸袋里“倒”上了运尸床上。
一切事前准备工作就绪,在几个民警的围观拍摄下,尸检开始了。杜宇首先上去把死者头上罩着的塑料袋扯了下来,由于没注意,取下塑料袋后,他习惯性的甩了一下,一下子把塑料袋里粘附的“尸油”抛向了他身后的民警身上,吓得附近的民警全部向上跳起了脚,随即紧张地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沾上尸液。
“别毛毛躁躁的。”江瞳训斥杜宇。
“不好意思。”杜宇把手举过头顶,躬身向身后的民警们表示歉意。
“死者衣着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内衣款式来看,应该是年轻女性。”包法医开始反馈观察信息。
江瞳听完包法医的描述,扭头看了一眼专注检验的对方,赞讯地点了点头,说:“褪掉衣服吧。”
“嗯。”包法医点头,和杜宇一起开始脱死者的衣物,有了刚才的教训,这次杜宇的行动就显得小心多了。
因为尸体仅仅只穿了一条睡裙和内裤,所以衣物很快褪尽,经过尸表检验,没有发现什么致命外伤。
“尸体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指甲也没有判断依据,无法判断是否有窒息征象。”包法医又说,“颈部也腐败的很厉害,没法检查出是否有扼颈行为。”
包法医说到这里的时候,杜宇本来想要搭话发表意见,但是被江瞳及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暂时压下了。
“尸表基本完好,没有明显致命创口。”包法医继续说。江瞳不插话,静静听着,顺便装好一枚手术刀,递给了包法医。
包法医接过刀,打开了尸体,开始正式解剖,期间又有几个民警忍不住转身离开去吐了,随后接二连三,在场的每一个民警都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轮锅跑开去吐,最后杜宇只好无奈,从他们手上接过摄像机,担当起了拍摄解剖过程的工作。
“死者没有致命外伤,内脏检验确实具有窒息征象,肺部没有肺水肿气肿,是机械性死亡的特征,那她是怎么死的呢?勒死吗?还是口鼻按压窒息?”包法医疑惑。
对于包法医的疑惑,江瞳早已胸有成竹,她适时出场,发表意见,说:“尸体的甲状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段有出血。”
“哦,是身前骨折。她是被掐死的!”包法医恍然大悟,欣喜叫道,一扭头,才发现江瞳站在身侧并没有上解剖台,而跟随她而来的杜宇也正举着摄像机,双眼投来幽怨的目光。
“不好意思,二位领导,我喧宾夺主了。”包法医急忙退下两步,道歉说。
“没有啊,这是你的主场,我们上手才是喧宾夺主。”江瞳说。
“我经验不足,没有市里的领导见识广阔,本来就是想向二位虚心请教。”包法医谦虚地说。
“别客气了,能听得出,包法医,你基础扎实,当仁不让。”江瞳又客气。
“我说,您二位就别在这儿客气啦,天都快黑了,赶快把尸体检验完收工吧。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可不想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解剖尸体……”杜宇说完话,神情胆怯地扭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山头,原来他是在忌惮那些散落在山坡上的墓冢。
杜宇说话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酣处,光线已经暗到四周围事物只能看见那些森白的墓碑的程度,再加上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的照明灯的照明,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更加显得影影绰绰、鬼魅可怖,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杜宇表达出被自己想象力吓唬地无可救药时,旷野里莫名其妙地刮起了一阵阴风,卷荡起的风声呜呜咽咽、树林悉悉索索,就更叫在场人心里凭添了几分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