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筱林见过的，上官安宁身上最绝望的模样。明明站在那里，却仿如将要淡去一般。
那个样子，真的很难跟曾经天真的眨着眼睛跟在自己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之间就忆起了恢复自由之身的那一日，她眼都不眨一下的毁掉了自己那倾城之色里，满脸血渍的笑空。
奈奈……
白筱林心头发苦。
能够被逼到站在这里，只怕是已经无路可走了。
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皇家公主要站到这里来？
衙门大堂里，除了上官安宁跟齐右相，还有一个独眼的瘦老头，以及几封书信，一枚血渍般般的玉。
青天鉴问出这句话过后，除了齐律尖叫一声父亲以外，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诛杀皇后，这可是灭族大罪。
人们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明白了皇家血腥。
尊贵无双的长公主殿下，明明查到了杀母仇人，却得以青天谷将这件案子搬上前台，只怕是逼不得已吧。
那个时候，白筱林忽然之间想要看看上官辰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安宁查出的事情是真，那么很有可能，他一早便知道了。
而且在皇宫之中的一百多条命，如果真的只是一个相国的话，只怕也未必就办得到。
可是这件事情，安宁有没有跟他说过？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在胸口的时候，齐右相忽然之间，跪倒在地，“老臣，无话可说。”
哄……
一下子现成就炸开了一口锅。
齐律几乎不可思议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虽然父子关系并不算特别好，但是至少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父亲不是一个坏人。四年前血案发生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
齐律摇了摇头，才惊觉，自己那个时候，应该是在边疆。
当时为了能够劫断太子后路，他正在边疆使计夺兵符。
而他的父亲，却杀了上官辰的娘。
年轻的少年公子从来都是个淡然清贵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父亲那一句话而发出了几声大笑，然后骤然喷出一口血来，艳红的血色满天而起，几乎灼痛了人的眸子。
自作孽，不可活。
天作孽，尤可恕。
青天鉴没想到齐右相会承认，一时之间根本就忘记了要说话。
天知道，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
谋杀皇后，是灭族大罪。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安宁在那一瞬间，忽然之间笑了一下，“大人，痛么。”
她说的很久，既然是白筱林，也不过看到了个口形而已。“谋杀先皇后，可是灭族之罪。”
她说的很轻，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一刻的上官安宁，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白筱林，也不能。
可是白筱林知道，上官安宁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不会真的要齐右相一家的性命。
她到底要干什么。
齐右相一瞬之间苍老了很多，然而却是一句话都不再说，仿佛已经入定。
“大人，我有一个要求。”
“公主……请说。”
“我要为周家一案，翻案。”
未央宫毁，周案惨遭灭族。这两个案子，都曾经是传的风云色变。
青天鉴从来都没有想过居然会遇到两个巨无白，脸一下子就白了，“皇上，这……”
他是青天鉴，也不过是个世俗之人啊，没有三头六臂的。
做为周玉皇后唯一的儿子，如今的皇帝，上官辰身份如此敏感，可是他不说话。
上官安宁衣着华美，表情却带了几分凶狠，“周氏灭族，无关河山。”
无关河山。
这是很敏感，可是无比沉重的四个字。
“公主……”
“周家一案，自有天论。至于母妃惨死……安宁，你看看这个。”
沉默的上官辰，终于开了金口。
然而他这一开口，局面再度变换。
明黄衣袍的少年天子面容沉寂的走到那个唯一的妹妹身后，自衣袖中扬出书信一封。
没有人知道那书信上写了什么，人们只知道，当原本还好好的安宁公主看到那书信，忽然之间面色大变，竟然呕出血来。
原本吵闹的青天衙门，忽然之间又一次安静下来。那是很多年后的人们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一个画面，“安宁，你现在……还恨么。”
少年天子，自最黑暗的地狱里活过来，可是，他哭了。
分明没有落泪，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素来传闻狠辣的少年天子，居然就这么当着所有人，哭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以为……我以为是假的哈哈……”上官安宁想笑，终究是声音空洞无比，“皇兄，是安宁静了。”
她嘴角还带着血渍，可是表情却奇淡无比，“母妃惨死，安宁年幼无知。如今死者已逝，生者仍在，请大人成全安宁一事。”
她的皇兄就是这个大金皇朝最尊贵的人，生死取夺，也不过一句话而已。可是这个姑娘就这么跪在他面前，仿佛木偶一般，“大人主司大金大案错案。请大人，不予追究右相大人一事。”
十百一十一条命，上官安宁不追究。
白筱林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上官辰手中那个写在绢布上的信。只是所有人，都不会再知道为什么会让上官安宁一事发生这样大的改变了。
无论这件事情带给百姓们怎样的震惊，可是生活仍然还是得要继续。
白筱林在那以后试图见安宁一面，却始终没办法。她似乎是铁了心，谁都不见。
对于在青天司发生的事情，除了坊间各色传闻，当权者们谁都不敢开口。就连整个司控司，都笼照在一片黑色之中。
右相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老，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未央宫遗址，夜如水。
两个笔挺的身影当空而立。
“辰，告诉我，你早知道了，是么。”
齐律不知道自己应该要不要做些反应，可是想到这么多年，他甚至连内疚的力气都没有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么？”
上官辰指了指身后，“未央宫大火，母后惨死。妹妹无顾失踪。那个时候，最得意的便是成妃。二弟逼宫，太子举戈，周家灭门……我想一生最黑暗的时候，几乎都在那一段时间了。律，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无数次想死。”
想起最黑暗的那一段日子，上官辰几乎呼吸都是痛的，“未央宫大火之夜，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我就在娘亲屋中。”
倘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兄弟，这样的话，上官辰说不出来。
“我站在这里，不是上皇帝上官辰的身份，而是以上官辰的名义。”
“这样的话，不必我再说第二次，我确实早知右相主指，可是律，那背后的那个人……是先帝。而我母后……是自愿的。”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听到了那一场对话，或许上官辰根本就不会在往后的夺位之中下那样的狠手。
见识过他手段贩人，都说他对待手足太狠。可是有谁知道，那样的狠意到底为了什么。
“这件事情，到今夜为止。”
那是很多年以后，齐律都忘不掉的话。
只是到此为止这四个字，又怎么可能是如此的轻易就能够结束的一句话呢。
上官辰想到那个妹妹，心头一片乱麻。
此时跟在他身边的李公公，是曾经服侍过先帝的人，历三代帝王，这个人，其实比谁的心思都要通透。
“公公……我是不是错了。”
“皇上，恕老奴直言。安宁公主，到底还年轻。一个小姑娘，承受这么多，其实比谁都要不容易。”
不容易么？
上官辰心头一阵痉挛一般的痛，“罢了，随我去看看吧。”
长公主府，灯火通明，可是，几乎看不到几个下人。那样画面，居然有些诡异。
上官辰一进去就开始皱眉，“公主何在？”
公主府的管事看到皇帝突然出现，吓尿，“皇上，公主在后院呢。”
这些人都不是自幼跟在上官安宁身边的，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谈不上用感情，只在心上存了尊卑，在很多方面自然顾忌不到。
“公公，安宁她……会不会怪我。”
“公主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然而谁知道，皇家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可是真要不放在心上，却也似乎不可能。
安宁公主要替母报仇这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只是她却直接绕过了上官辰去敲青天鼓，这便意味着在周玉皇后一事上，她是将这个唯一的皇兄都怀疑了的。
这一点，只怕是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上官辰在后院找到上官安宁的时候，她正盯着亭子外头黑色的水面发呆，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安宁。”
“皇兄，你来啦。”上官安表转头发现他，笑了笑，可是那笑容不到眼底。
“你在怪我？”
上官辰此时方才发现，倘若不是因为脸上那一道不小的伤疤，自己的妹妹，应该是比母后更出色的人。
“我相信你。”上官安宁只是淡淡的摇头，“皇兄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的目地已经达到了，我相信，母后地下有知，也该安宁了。”
只是千想万想，她绝没有想过母后居然会死在父皇手中。
难怪人家都说，帝王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