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俊科和陶婉儿这对才子佳人正迎接人们起立向他们问候。女人的虚荣心使婉儿牢牢挎着欧阳俊科的胳膊,像抱着棵保她荣华富贵的摇钱树,下巴微微抬起,虽是微笑,却是一种女王般盛气凌人的模样。欧阳俊科和往常一样,一张自带嘲讽的面瘫脸,浪费着他那确实有偶像气度的精致五官。
“欧阳少爷,婉儿小姐……”人们问候的声浪冲击着李拜天的脊背,为了让婉儿和欧阳俊科认不出他,故意低下头侧过脸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李拜天心中再次传来剧烈的痛感,痛感来源于回忆,也来源于对比,虽然同穿着西装,欧阳俊科在昂首阔步,他却得像老鼠般灰溜溜地逃走,那些讨好的问候,不是给他李拜天的。陶婉儿妩媚的笑容,带着名利场的固定格式,这名利场也不是他李拜天能给的。
同样是男人,凭什么人家能衣食无忧,财色双收?
所幸他这个透明人做得太专业,成功从婉儿眼皮下离开。
走过走廊,进入电梯,按下1楼的按键,稍后,认真端详着倒映在电梯内银色金属壁里的英俊面庞,那明亮洁净的壁面仿佛是面放映电影的屏幕,一帧一帧地放映着他和婉儿的陈年旧事——
他挥汗如雨地围着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累得跟头牛似的,烈日炎炎下,敬业的教导主任站在红旗下扛着扩音器训导:“李拜天,你居然敢偷窥女厕所,今天你要么承认错误,要么就一直跑下去!”
小学生不服啊!“那秦炮子、张蛋子也偷看来着,他们还看到语文老师穿的红内……”
“李拜天!”主任火大了,扩音器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落后就要挨打。要怪就怪你跑不快,被抓个现成!”
话没说完,语文老师的教案本就从教室砸出来了,差点没给李拜天脑袋上砸出个大窟窿,老师脸那个红,嗓子扯得比公鸡还声嘶力竭:“刘老师,叫他跑,叫他跑,跑不死这小崽子他就要反了!”
很快,秦炮子、张蛋子嘟着张嘴,也被语文老师一脚一脚地踢出来了,跟着跑到李拜天屁股后,各种骂他叛徒。三人正着急上火地骂主任他娘的时候,校园一角出现个仙女般的人物,婉儿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两手拎着只小水桶,好不容易提到跑道边了,直起腰来不及擦擦汗,就朝李拜天热情地挥挥手,甜甜地叫:“天天哥——”
婉儿这一嗓子比山里的布谷鸟还甜美,叫得太阳都阴凉起来,脚下滚烫的热浪都化作一阵清风,倍儿爽!
三个小男孩来劲了,刺溜一下子全跑过来了,比运动会的时候还积极。
主任气急败坏地吼:“不许停下,不承认错误就不许停下!”
不许停下就不许停下,小学生倔劲上来了,憋足力气挤掉炮子和蛋子,冲刺到最前面,就见婉儿舀瓢清水,叫声“哥,喝水”,清爽爽的水就从空中泼过来了。张开双臂,仰起大汗淋漓的头看去,那水,阳光下居然可以凝出一道灿烂的彩虹,落下来,欢快地扑到嘴里、脸上、脖子里、前胸后背,还从短裤里滑到腿和鞋帮子里去。
“天天哥,凉快不?”
“凉快!”
一圈,又一圈,那彩虹追随着婉儿,在李拜天头顶灿烂着。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如今物是人非,哪有什么狗屁彩虹,倒是那天正好有个体校探子,哭着喊着说自个儿发现了百年来最稀罕的长跑天才,加以训练,以后进国家队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进军亚运会奥运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国冠军呢,但就因为婉儿一句甜甜的“天天哥”,就算屁股被爹妈的鞋帮子揍青了,李拜天也没想走。
只是谁也没想到,几年后,婉儿搬家了。青春正待开始的时候,却突然要失去青梅竹马的好伙伴。那天,李拜天逃学,追赶在搬家车后,总算让搬家车停下来了。婉儿跳下车,扑进他怀里,尽管过去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刻却全部哽咽在喉头,婉儿啜着泪,轻轻在他脖颈下留下一个吻。
“我会娶你的。”李拜天这样说,“娶”在他的意识里,是不受人管控的永远在一起。
车里大人急躁的呼喊让婉儿松开手,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没说再见,也没说不再见。
也许是缘分未尽,千里之外的大学,他们又相遇了。
“叮咚!”电梯停下了,李拜天大踏步地走出,金豪外,夜风又起,他左右看了好几遍,终于给他看到正在几十步外的阴影中蜷着的民工兄弟们。
一个说:“哥,咱今天大意了,他们都谁啊?颜值高不代表智商足,凭啥咱得信他们?”
另一个年长的搓一把鼻子,又把双臂拢在怀里,蹲着晃了晃,不甘心地回应:“是啊,都怪哥太年轻, 没搞明白。这都10点了,他们要真心想给咱钱,干嘛偏要咱到金豪来?”
“哥,我看,他们是不是要雇打手揍咱们一顿?我听屯北村的说,他们以前出门打工就被揍过,可惨了。”
“搞不好。城里人,小脸白净净,飚着普通话,可有几个好崽子?都不如咱农村人厚道,咱多朴实。”
“哥,要不咱回吧,要不下钱,总比被揍强,城里医院比抢银行的都狠——嘿,看,那边又来个臭不要脸的西装!”
咳!李拜天差点把自个儿呛着。这个……你们大伙说话音量有点高啊。
李拜天正想着如何把自己的形象弄亲民一点,就见年长的发了个命令,一伙人赶紧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哎等等!”
丫的脚下更快了。
李拜天急了:“等一下!”
握草,都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