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氛可微妙了,老邢从烟盒里磕出根烟来,点火时,李拜天已经擦着火柴放到他的烟卷下,老邢抬眼,瞟了他一下,没说话,手拢着火苗点燃烟深深吸了口。
火柴甩两下,熄灭了,扔烟灰缸里,李拜天定定地望着缭绕青烟后的老邢,老头的神情被遮掩,有些看不清了。
“难道,你在鼓楼下发现了什么宝贝?”他眼里冒着精光:“抑或者,发现了藏着巨大秘密的神秘经文符号?”
“你瞎想什么?”老邢悠悠地叹声气:“这鼓楼和它周围零零散散的建筑群都是宋朝建的,古时修缮了几次,小鬼子侵华时一把火就给烧了,但这鼓楼修得好,外面一层木头结构,里面一层砖石结构,如今你看到的那黑漆漆的墙和没烧尽的木头,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比你还穷。”
老邢捻了烟屁股,又要去拿烟盒,李拜天夺过来:“注意点,抽烟有害健康!”
“不怕。”
“我怕!”
李拜天其实顾忌着,二手烟有害健康嘛,害他不要紧,飘飘还在场呢。
“老邢,我明白了,”他若有所悟:“你是不是想借用我的才华,修书一封给政府,让他们早点想办法改变咱这里的穷苦模样?”
“不用你修书,”老邢一挥手:“你小子,难道最近没发现这里有大动静了吗?”
啥、啥动静?
老邢接着叹息:“最近,已经有企业收购这块地皮了,我们得搬家了。”
搬家?握草!
“要颠沛流离了啊!”李拜天长叹声气,一拍大腿:“老邢,你可得多要点钱。”
“呸,钻钱眼里了?”老邢鄙弃地吐一口:“我关心的,不是搬家,是那企业,也想把鼓楼也推了,而且,据说得到政府的默默支持。”
有这混蛋事?
“推就推了呗,那鼓楼都破成啥样了?咱还能再建新的嘞。”
老邢一拍桌子,后悔了:“什么狗屁话,我前头还说你享受生活!你不想想看,宋代一花瓶就卖多钱?咱这么大物件,得值多少钱?你再想想,故宫周围的低价多贵?”
多贵?
“无价!”老邢指关节敲敲桌面,有些激动!
李拜天从桌上跳下来,拍怕屁股:“行,老邢,你要说什么我也明白了,没关系,我,李拜天,这几年承蒙你的关照,这个节骨眼上一定不会为难你,明天开始我就出去找房子,到时候带着众兄弟一起走,房租什么的,还有你送给飘的1000块,鸡蛋钱这些,我一定会给齐你的,如果恰巧给不齐,你也不要怕,我后面送,也一定给你送齐了。”
老邢急了:“让你们走是你阿姨的意思,她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你看你,就没阿姨觉悟高!李拜天不傻,这老邢左一个鼓楼右一个鼓楼,无非就是想借着鼓楼这一文物坐地起价,多讹点安置费,这种讹,讲究个人多力量大,李拜天是明白地跟个吸管似的,通通透透:“不是想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当钉子户?壮大点势力嘛?”
老邢一愣,嘿嘿笑了:“来,来,你坐。”
“我坐不起。”
真坐不起!新闻上经常报道,这个钉子户被揍地口齿流血脑震荡,那个钉子户被恐吓威胁,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不说,还要应付半夜三更突如其来的强拆,他李拜天,说好听点是靠脑力赚钱的,讲究个静,你整天挖掘机轰隆轰隆的,随时还要扛起棍子闹革命,神经高度紧张,那谁能受得了?
再说,老邢,洒家只是你的住户一个,没有血浓于水没有兄弟情深,凭啥要用身家性命、大好青春和你一起钉子户?这很现实嘛。
“坐嘛坐嘛。”老邢强把李拜天按在椅子上:“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坐地起价,是想帮助保护这一文物。听说,收购这家的企业准备搞一个豪华商务休闲娱乐区,那地方,寸土寸金,肯定不会留鼓楼在。”
你看看你,虽然你的梦想是良好的,但你的臂是螳螂臂,挡得了开放商发展的车轮吗?你挡,它碾死你。
李拜天劝:“老邢你闲得慌,撕张报纸玩啊,想赚钱,比当钉子户牛掰的方法多了去……”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老邢忙不迭地打断他:“再者说了,那企业也真是黑心,安置费低得吓人……”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要坐地起价!”
“不是坐地起价,总得给人个活路吧?我们好端端地住着,突然要流浪,冤不冤?冤不冤?”
老邢的嘴皮子磨得老快:“我想,借用你的才华修书一封给政府,给企业,希望他们保护好鼓楼!顺便,给我们点良心价,这边住的都是些穷苦人,三二十万的安置费,叫我们在椰果市怎么生存嘛。”
“不用我们跟着做钉子户?”
“额,这个嘛,”老邢危难地挠挠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手机屏突然亮了。
“等等,我看个信息。”支开老邢,李拜天低头查看信息,果然是来自飘飘的。
——主人,帮他这个忙,我们需要这笔订单。
订单?奶奶,您没见老邢这个抠门劲啊?再说,钉子户,真不好做啊。
——作为成功商人,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这是为自己修路,路,应该越走越宽。
这道理洒家何尝不懂?只是……
——主人无须担忧,我们不怕暴力拆迁。
你说不怕就不怕,十几台挖掘机天天在你门口动土动火,又断水又断电,半夜三更起狼烟,这都算好的,万一人家雇了打手,二三十个小伙子窜进来,你个小键盘再威武能咋样?
飘似乎猜到他的想法,连着劝说:
——主人,智慧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
哎?李拜天脑瓜子一亮:说的是哦,飘是谁?在她芯片里,装着是全球最前卫的科技啊,有她在,说不定还真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这个险倒也是冒得的,且行且看吧。
“这好办。”李拜天转头,暂时答应下来:“修书的事交给我,我保证给他们说法,说情,说理,过几天就给你办好了,但效果是好是坏,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被他们看也不看扔进垃圾桶的信也很多。”
老邢还当真没想到李拜天刷了几条短信就变了个态度,微微一愣,忙过来扯住他的胳膊,急咧咧地:“别过几天啊,这几天就要拆了。”
“这么快?”
“什么叫这么快?这事闹了好一阵了。”
李拜天惊了:“这么大事,我咋不知道?”
“你问问你自个儿,除了长一副人皮,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想跟你说个什么事,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能晓得个啥?”老邢拾了把干瘪的桔子,贿赂地装进李拜天的口袋里,拍拍:“要我说,你这工作就适合闲下来不想事的老头,你们年轻人,怎么着也得见见世面,接触接触社会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整天窝在五平米的小房间里,再过三年,估计外边要把你当野人了。”
李拜天可真累了,张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哈欠:“行,老邢,这事我抓紧时间办,让飘给我定个日程就好。今儿就到这吧,我们挥挥手,说晚安,明天见……”
“等等,”老邢叫住他:“你知道人家企业叫啥名不?”
“叫啥?娄俊啊。”李拜天随口一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什么娄俊不娄俊?欧阳地产。”
“噗——”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咽下去的时候又差点噎着他。李拜天的心脏就像被谁挠了两指甲似的,难受。他来了精神,恨不得揪住老邢的领口:“老邢你说什么?欧阳地产?就欧阳华那地产公司?”
“是啊,黑道出身,人家管你什么历史文物,什么百姓生活,能捞的,就捞!”
呵,真是个天大的讽刺!李拜天颓废地拍拍老邢的领口,嘴角再次扯起那抹苦涩的笑:“晚安,老邢。”
“不,你小子抽什么风啊?你得认真办这事啊……”老邢追出来,李拜天却没有力气再回答他什么,他脑袋里乱糟糟的,欧阳地产就跟个炸弹似的把他本就不清醒的大脑就给翻了个底朝天,他感到麻木,至少今晚不想再整理了。
“嘿,你这浑小子……”老邢在他身后喊:“你知不知道你拽过头了?”
拽吗?不觉得!
“哎,你这样到底算答应不答应啊?”
不答应。李拜天心说。
“辛苦了。”
回到租屋,李拜天有些失魂落魄,把键盘放到电脑桌上,轻轻拍拍:“你先休息吧。”
脱下湿淋淋的外套甩到水槽里,拉开潮湿阴冷的被褥钻进去,李拜天缩紧了臂膀。他感到彻骨的冷,好像雨都渗进他骨头缝里去了,怎么也暖和不起来。手里紧紧握着的唇笔也快要因为他的大力而断折。
许久,李拜天才把它带出被窝,借着狭小窗户外不时落下的闪电光芒,仔细端详着这支细细的、做工精致的唇笔,回想着这几天与陶婉儿的相遇、擦肩、流言,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会就这样结束。喃喃自语:“我和你,是不是注定了还要再相识呢?”
“哎,”他叹声气,把笔压到枕头下:“我特么一大男人,婆婆妈妈些什么!”
朦胧睡意逐渐侵入头脑,不久鼾声大作。
破旧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行小字,不足一秒便跳至另一个页面,一条长长的进度条,黄色的痕迹走了十分之一。
基础程序复制中……
那缠了十几圈胶带的鼠标,底部定位红光闪闪烁烁几下,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