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赤红，风吹日晒黝黑的面容有些扭曲，他悲愤又无奈地叹息道：“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才……”
“我没怪你们。”颜夕固执地道：“但是我必须去确认一次，否则我不会放弃。”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最终将目光投向程华彬。
没办法，对已经脑筋打了死结的颜夕，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程华彬一时有些犹豫，看着死死抠着船沿，面色铁青的颜夕，他真的担心她一下海就会晕倒。
要不……把她打晕带回去？
他才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颜夕骤然将目光对准了他。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而坚定：“程学长，求你。”
程华彬的心一痛。
四年前，颜夕在电话亭里痛到几乎晕厥，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下的血已经蜿蜒成河，但是她也只是哀哀地看着他。
四年后，颜夕被逼得走投无路，就算被赶出房子，被逼着离开桦光，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依然是故作轻松，从来不肯说一声求援。
他们认识这么久，这是颜夕第一次求他。
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季宇宸。
这一幕在程华彬眼里几乎已经定格，他看着颜夕眼里不易察觉的脆弱，心里虽然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痛到无法呼吸，但是他到底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其他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船长更是疾呼：“这会出人命的！程先生！这太可笑了！”
“你让颜夕去！你竟然让颜夕一个从来没有下过海的人去救人！你开什么玩笑！”
“这船是季宇宸的！现在他不在，这条船由颜夕说了算！”程华彬厉声喝道：“没人要你们帮忙，反对的可以滚下去！”
这一声断喝出口，再没人吱声了。
颜夕唇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呵，这才真的最是可笑。
眼看船即将开动，一号船的船长忽然抬起头：“等一下！”
又要出什么妖蛾子？程华彬不耐烦地看着他。
“我去吧！我先爬上去绑一根绳索到之前那根绑在船上的绳索上，这样等一下我们行驶到合适的位置，我可以沿着这条新的绳索到底礁石群！”
不然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抵达礁石群。
程华彬看了颜夕一眼，颜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船长身手敏捷，自然很快就下来了：“好了，绑好了。”
新的绳索非常长，是用原来救人的绳索几根连在一起的，而它扣在原来绳索的那一端却是滑动的，这样可以非常顺畅地让它随着船的移动而变动。
船启动了。
逆着风，渔船载着满满一船的人慢慢行驶到了离礁石群最近的地方。
“这是我们能离礁石群最近的地方了，不能再近了，如果再近船底可能会触礁。”二号船的船长也爬了出来。
“好，我去！”一号船船长不顾一身湿哒哒的，径直就准备跳下海。
“你不能去。”二号船的船长拉住他：“这绳索不够牢固，因为是几根连接在一起的，你太重了，海风又强劲，很有可能会拽断绳索。”
他不知道吗？不，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还是要去。
一号船船长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小心一点。”
“你不可以去。”却是一直没吭声的颜夕站了起来：“我去。”
“颜小姐，你……”
“绳索不多，你死了不要紧，但是绳索浪费了，有可能浪费的就是季宇宸他们的生命。”颜夕眼神凛冽：“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他当然负不起这个责。
颜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二号船船长：“有新的绳索吗？如果我成功抵达了礁石，要怎么把人救出来？”
既然这根绳索连船长都拉不起，就说明它的承重力不够，如果她此去真的找到了季宇宸，又要怎么才能把他们救回来？
船长思索了一下：“我有粗绳。”他顿了顿：“就是有点重！”
重没关系，只要能救人。
颜夕眉毛一竖：“别废话，赶紧拿出来！”
二号船船长也不是啰嗦的人，见她眼神坚定，便知道此事已经无可回转，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颜小姐你稍等片刻。”
不过几分钟，他就抱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船员，手里抱着一大捆绳索。
这种绳索可跟原来那种细绳索不一样，它几乎有颜夕的手腕粗细，里面甚至还有几条钢丝，看得出，非常重，两名船员都抱得很吃力。
但是吸引颜夕注意力的却是船长手里的东西。
他在颜夕面前站定，将东西全部铺在地上：“过来帮个忙。”
一号船船长看了这些也是怔了怔，听到他招呼连忙走了过来。
“这是潜水镜，这是匕首，这是防水服。”船长一边说一边给颜夕往身上套：“这是高源灯，这是……”
一整套装备，重重压得颜夕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说实话，也确实是有用，至少她身上一下就暖和了。
最后船长把绳索的一端扣在她的腰上，再用活动锁锁在原来的绳索上，他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嗯，这就万无一失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样子的话，就算颜夕一不小心从绳索上滑落，新的绳索也至少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颜夕扯了扯绳子，确实很稳，便满意地点点头：“谢谢。”
这一声谢谢真心实意，不掺一丝私情。
船长面露惭色：“如果不是这里只有你体重最轻，我们真的就算是自己游过去也不会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海上风浪大，海水又冷，游过去的话基本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可能游到半路就手脚僵硬到了不岸。
而从绳索上滑过去，必须满足的条件极为苛刻。
其一是体重轻，这个当然是必须的，其二是体积小，因为体积小，受到的阻力就会小，海风强劲也不会将她从绳索上吹掉下去，第三就是她会水，而且身材纤细，万一落水了，船上人数众多，至少能在第一时间将她拉回来。
而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一定能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
颜夕终于可以出发，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她微微一笑，笑容平静而温雅：“劳烦了。”
手上拉着环扣，从绳索上一滑而下，直直往礁石群冲去。
头顶戴着的帽子上那亮光照亮了前方，驱散了黑暗，让整个视野变得极为宽阔。
我来了，季哥哥。
身在空中，颜夕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满腔心思都是季宇宸。
她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这种冲动，隐约竟然有几分欣喜。
仿佛冥冥之中，她感知到了季宇宸就在这片礁石群中一般。
身体好像变得格外轻盈，海风呼啸，而她却如一条灵巧的小鱼一样，顺着绳索一滑而下，直到几乎撞到海面她才猛然停了下来。
海面一片幽暗，时不时有海浪拍击在礁石上，溅得她满脸是水。
但是她都不在意，她抬起头，尖声喊道：“季宇宸！”
戴在脑袋上的这个头盔不仅有脑袋上的这盏灯，还有一个超级大的扩音器，将她的声音扩大了很多倍，尖厉的声音随着海风重重拍到礁石上，再传回来。
“季……宇……宸！”
绳索晃得厉害，海风几乎要将颜夕掀翻，她没有迟疑，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季宇宸！张淞！卡文迪许！”
当时船身上只站了他们三个，所以失踪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与他们一道失踪的，还有船上那些游客的所有行李。
时不时有一两件衣服被礁石挡住，再被海浪冲回来，颜夕的身体已经没了一丝热气，感觉浑身都冰凉冰凉的，但是她依然没有放弃，一声接一声地喊着。
直到喊得声音嘶哑，她才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我……”
但是这一声过后，便又没了声息。
要不是颜夕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她几乎要误以为自己幻听了。
虽然那声音很轻微，但是！她很确定！那真的是男人的声音！而且用的是中文！
不是季宇宸就是张淞！
颜夕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抓紧绳索的手。
整个人蓦然沉入水中的时候，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无他，实在是因为海水真的太凉太凉了，之前虽然被海风吹得浑身发冷，但是跟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扩音器进入水里后就没了声音，这玩意儿竟然不防水！
不过颜夕也不在意，她轻轻扯了扯绑在身上的粗绳，示意他们放长。
粗绳有滑扣扣在原来的绳索上的，所以她并没有被海浪冲走，她努力划动着四肢，控制着自己慢慢朝右边游了过去。
她终于明白程华彬说的那句‘游泳池和海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意思了。
阻力非常大，游起来费劲，但是她得不停地游，丝毫不能停，她好不容易往前游了一段，一旦稍微停顿几秒很有可能又被冲回原地了。
但是她没有放弃，虽然很艰难，虽然感觉手脚都快要麻木了，但是她还是拼命地游着，她已经不在乎冷不冷了，用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攀到了一处礁石。
缓了口气，她大声喊道：“季宇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