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声充塞了东方骏的耳道,仿佛一连串永不停息的鼓点。防守者们编织出密集火网,很快就让虫兽尸积如山,残肢断爪甚至溢出了栈道护栏。但是危机并没有解除,虫潮仅仅是被略为迟滞,进攻势头依旧迅猛无比,每秒钟都有上百只虫兽闯进船坞,精力充沛地跳入战团正中。
闸门控制塔沦陷了,沙民工匠被尖牙利齿尽数分食,操作间塞满污秽的甲壳虫兽。左舷综合停放区,一小队骑兵把独角兽当作掩体,为了身后那群书吏苦苦坚持。栈道之上,11式强袭武侍陷入了与新型虫兽的贴身肉搏,真壁元一朗仿佛风车一样挥舞手中利刃,大开大合砍得那些虫子血肉横飞,但敌方的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是从地狱冒出来那样越杀越多。
东方骏耷拉着脑袋,昏沉沉地迈动着两条酸腿。他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对身边的事物毫不在乎,就连骨弹从耳边呼啸而过,也只是让他略微偏了一下脑袋。把伤员搬到战斗艇的平台上,回去;把药品搬到战斗艇的平台上,回去;把弹药和其他杂七杂八收集起来,搬到战斗艇的平台上,然后再回去……他早就不记得往返了多少趟,更不知道这种煎熬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后一箱物资也放上平台以后,东方骏仍旧木呆呆地走向了登船桥。他随即就被沈熙和毫不客气地拉住,一把拽回了战斗艇舰桥。邻家大姐就像学校老师发飙那样冲着他大吼大叫,可东方骏根本听不懂对面在说些什么,涣散的眼中唯有迷茫。“什么?”他瘫坐在冰冷的网纹钢板上,沉重的脑袋摇摇晃晃,嘴里只剩下几个毫无意义的单词不断重复:
“什么?说什么?走?还不走?”
沈熙和抓住东方骏的肩膀,连摇带锤折腾了好几秒钟,然而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她气得在甲板上猛一跺脚,又红又肿的眼睛噙满泪水。“待好别动!”沈熙和最终还是放弃了唤醒邻家小弟,她强硬地丢下这么一句话,推开水密门“嗖”地一声滑进了轮机室。
那里有一整组的沙民工匠,正在忙着启动反重力引擎。舰桥也待着两位沙民,一个工匠一个祭司,后者正在照顾远征队的伤员,前者则在舵轮那边敲敲打打,像是正在研究怎么开船。/奇怪,真是奇怪,/东方骏把目光转向沙民工匠,先是盯着那人的深色再生纤维工作服,接着又滑向了天蓝色的大型过滤面罩。/为什么是工匠开船?为什么总共就这么多人?伊南娜。月影,她启动战斗艇的时候难道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影武者特工肯定没有察觉到“平民雇工”的想法。她的双手已经被炮弹壳烫的嘶嘶冒烟,额头、鬓边的角质细丝有一多半都已经烤焦,但她却根本没有离开火炮的意思,一发接一发反而装填的更快了。但是,伊南娜个人的英勇无法扭转战局,其他人的英勇同样无法扭转战局,敌人太强,防守者太少,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回事
。/
真壁元一朗已经被那些远近皆精的虫兽突击队逼上了栈桥,身后就是搬空了的山猫全地形车。他打光了机枪子弹,“血饮菩萨”刀刃上的缺口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可以直接当成锯条来用。荣誉拉玛苏骑士被迫拔出二指口径双动式转轮手枪,向虫兽突击队“啪!啪!啪!啪!”打出最后几发穿甲燃烧弹,在它们爬上腿腰之前最后争取一段时间。
提提那瑞和麾下的战士也陷入了麻烦。一小群飞行虫兽冲进了船舱,它们的头冠硕大通红,自爆起来的威力不容小觑,栈道、桁架很快就被绿色酸液烧的嘶嘶作响,呛人的毒气连战斗艇舰桥这边都能闻到。远行斥候被迫中断射击,他不得不带着所剩无几的幸存者,冒险从高处跳上战斗艇平台。兴奋的飞兽接踵而至,翼龙似的身影在东方骏眼前飞速晃过。
奇毅他们也快顶不住了。远征队已经放弃了两道横隔墙,剩下的两道恐怕也是时间问题。他们已经没有机会登上战斗艇,全靠和伊南娜。月影形成交叉火力,这才没让新老品种的各色虫兽近身。卵形手榴弹、木柄手榴弹、地球反步兵雷、连续体反战车雷……远征队把搬出来的爆炸物,一样不剩地全部扔了出去,无数响雷震得锚链哗哗作响,用于固定战斗艇的卡扣与缆绳,呻吟声就像马上就要完蛋一样。
每一轮爆炸,都会把耀眼的火柱喷上顶部甲板,花花绿绿的虫兽鳞片下雨似地洒遍整个船坞。一条重鬣兽的后腿砸上圆形舷窗,惊得那个沙民工匠当即蹲下身来。东方骏扭过头去,透过防弹玻璃上面流淌的污血,麻木地望向烟尘弥漫的坞舱开口。
虫子已经不再铺天盖地,但炮弹密集的炸点却是越来越近。苏卡卢的中队早已不见踪影,凝聚热光的射线更是再也不曾出现。一条船头装有硕大撞角、船壳几乎被暗红锈斑覆盖的食腐徒跳帮艇,就像饥渴的恶魔一样靠向部落母船,金属荆棘似的穿刺杆挂满人体残件——
骏奔部落的巨舰突然开始剧烈加速,毫无防备的东方骏被惯性直接扔上控制台,“砰”地一声撞了个结实。鼻血就向瀑布一样流下,剧痛仿佛电流一般传遍全身,十七岁少年难以抑制地惨叫出声,拳砸脚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从一面狼藉的仪表、按钮以及拨杆开关当中站起身来。
/顶你老母啊!/东方骏捂住鼻子,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每次呼吸都像是用钝刀切割伤口。/这是要干什么?加速躲避食腐徒?翼王爷爷、阿舒尔神,这是几十万吨的巨舰不是几十万块的跑车,这么乱来万一弄断龙骨——顶你老母!/
又是一阵加速袭来,再次把东方骏拍向警灯直闪的控制台。他这回做好了准备,没让鼻子和嘴巴再受折磨,但战斗艇的颠簸并没有因此停止。反重力引擎就像得了肺炎一样呼歇大咳嗽,诡异的蓝光顺着装甲接缝迅速扩散,舰桥正前方的纤维甲板甚至嗖嗖地冒出青烟——
东方骏就像炮弹一样飞向舰桥正后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和沙民舵手一起结结实实撞上了钢板。巨力仿佛五指山一样死死压住他的身躯,与之前那两次完全处于相反方向,悬浮战斗艇扯断缆绳拽掉卡扣,拖着闪闪发亮的锚链一口气冲出船坞,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杀入尘暴当中。
/丢那妈。/东方骏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爆了出来。他无助地贴在涂漆钢板上,就连移动小指都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世界在他眼前迅速变成黑暗,地球少年晕倒之前最后看到的事物,是死死扒住舷侧装甲板,几乎要被甩出去的11式既应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