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经纬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整个身体重新落回地面。阳光与寒冷扯不上关系,更不会在鼻尖融化成冰水,掉在他脸上的要么是雪花要么是冰雹,不可能是除此之外的第三种东西。
前者绝对不会出现在热带雨林,后者虽说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但部队刚做过人工驱雨,最近的乌云也在百里之外。/早上天气预报还在说“今天风和日丽”。难不成,外星叛军又动用了什么新武器?/
更多冰晶落下,争先恐后咬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郑经纬的思绪被打断了,他举目四顾,发现有同样经历的远不止一个。冰雪落入人群,激起阵阵惊叹,“Amazing!”、“incroyable!”等等不绝于耳,就连那些平素矜持的高官显贵,都把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天空。
郑经纬比他们更早抬头。他看到雪片自空中缓缓飘落,宛如空中飞舞的鹅毛;他看到阳光被冰晶折射为七色虹彩,仿佛北欧神话当中的比佛洛斯特之桥。一个身影,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目光焦点,她将整个蔚蓝色天幕作为披风,如同天使降世一般落向庄严的塔庙广场。
这是霜雪之风自从与地球结盟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本体姿态亮相。连续体统治者没有使用降落伞,更没有借助粗笨的火箭背包,在某种外星科技帮助下,她就像敦煌飞仙一样优雅漂浮,任凭紫袍在气流中如浪卷动。
临时执权是一名思想者,虽然像人类一样生有四肢,但体形却比持镰者种姓更具异星风情:呈现半透明的皮肤表层,随外界光照随时改变当前肤色;头顶、后颈与关节生满棘刺,不像动物毛发,反而更接近矿物结晶;上肢细长结实,倘若放下一定能够越过膝盖,下肢纤巧灵活,复杂的关节甚至可以万向转动。
这幅躯体被厚重繁复的服饰包裹,愈发地显得神秘。金与铂的装饰缀满紫色长袍,奢华当中透出主人的强烈自信;关节处的散热棘刺悄然生长,即时记录下微风形状……当霜雪之风透过墙冠开孔,以额顶第三目俯瞰大地的时候,就连艳阳都不得不为她让位,将天空的王座拱手相送。
施工员听到了自己的喘息。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上百人的欢呼所淹没。摄像机升降吊臂开始飞速旋转,仿佛向上伸出的无数饥渴手臂;四旋翼无人机嗡嗡叫着窜出树冠,就像被灯光吸引的扑火飞蛾。雪片纷纷,每个人都在忘情地仰望天空,每个人都仿佛被霜雪之风摄去了魂魄,没有词汇能形容这难以置信的美丽,就连最深情的诗句,也会变作苍白无力的炉边灰烬。
摄像机沙沙地运转着,将现场画面传回虫洞对面的各大电视台。虽然在场的摄制组导演个个身经百战,仍旧被外星统治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郑经纬艰难地举起右手,照自己脑袋上狠狠揍了一拳,指关节只差一点就要撞到太阳穴,当即让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起来。
/这才对。/郑经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照自己胸口又来了两下。/一定不能被迷住,一定不能被吓住。她再装神弄鬼也不过是外星人,最后还不是落到广场上发表演说……别被迷惑,郑经纬!把骨气找回来!/
然而,霜雪之风直到最后也没有堕落凡世。她悬停在了大约5米高的半空,当着众多高官显贵与媒体记者的面,缓缓地向着身侧张开手臂。“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地球朋友。”她用的是极其标准的神殿语,相比宿主萨利阿姆,不仅擦齿音更加清晰,软腭辅音也变得更加绵柔,就像把红薯烧酒换作了绍兴花雕:
“历经千难万险,我的意识终于回归本体。为了助我逃脱牢笼,许多志士不幸在反抗逆 贼的战斗中罹难。以个人的名义,我提议大家向英雄致以默哀,同时向邪恶之徒的爪牙,发出最为深切的诅咒!”
萨利阿姆朗声开口,用英语翻译了主君的倡议。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部长和主 席们纷纷低头默哀,就连记者、摄像与录音师们也暂停了手头工作。郑经纬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他可不想被人拍下来“金鸡独立”,只好随着大流一起低下脑袋。/可怕,真是可怕,这个霜雪之风以前就很会引导话题,营造气氛的本事同样不可小觑。小心,必须小心!/
热风吹过树冠,发出熟悉的沙沙响声。小兽蹦跳于枝条之间蹦跳,同时也牵动了斑斓的光影。这些细微的响动,反倒让丛林显得更加静谧,就像是包容一切的绿色海洋。尽管郑经纬一再告诫自己保持警惕,并且也确实比别人坚持的更久,但他还是无法完全抗拒这片深邃,渐渐地融入到了肃穆气氛当中。
仪仗队员就像把握长矛一样双手持枪,锐利的刺刀斜45度指向天空,宛如钢铁之林。霜雪之风虔诚地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将平移到自己步道尽头,她虽然降低了悬浮高度,但紫袍下摆与地面之间仍旧留有一定距离。劲风夹裹雪花,极富劲道地吹上闪长岩地砖,冰晶在空中翩翩起舞,宛如跃动的精灵。
谁也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长时间,可能是1秒钟,也可能是一辈子。突然间,仿佛甘泉般清冽的思绪流过众人眉间,郑经纬无法形容具体感受,但他确凿无疑地知道默哀已经结束,仪式的真实面目正在揭晓。
地球来宾几乎同时抬头。每一道目光都聚焦在霜雪之风身上,热切的企盼几乎能让空气燃烧。在众人注视下,旋律连续体统治者轻轻扬起右臂,冰雾仿佛魔法一般在掌心成型,眨眼之间便幻化出千百外形。但她并没有像之前使用宿主身体那样,慷慨激昂地当即发表一通演说,而是像古老传说中的预言者那样,轻声唱起了宛如来自另一世界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