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4日。骏奔部落母船,本地时间下午。
待在最糟糕的房间,听着最糟糕的演说,屁股底下只有一把吱呀作响的破烂马扎;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闷热潮湿堪比挤满了人的桑拿浴室,这种环境简直比地狱还要恶劣,东方骏居然能一直忍到现在还不发飙,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这里是位于第八甲板的大议事厅。十二名骏奔部落长老、六十名典礼见证人、来自沙民邦联远征舰队的三名舰长、包括地球平民代表在内的浩瀚沙洋远征队全体成员……将近一百人挤在这个中学食堂大小的地方,散发出来的热量几乎要让通风系统崩溃。
尽管头顶上有八台大吊扇全功率运转,议事厅内的空气仍旧像是死水一潭,用筷子搅拌水泥恐怕都能弄出更大的动静。部落长老、邦联舰长以及远征队领导围绕中 央演讲台落座,是为内环;来自骏奔部落各行各业的见证人,则在大人物外围整齐地站成两圈,构成外环;至于远征队护卫士兵和平民代表,那就只能在靠墙的犄角旮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耐心等待酷刑结束了。
没错,酷刑,同时摧残身心两方面的恐怖酷刑。在众人目光的正中心,沙民邦联远征舰队第九游猎中队总旗(turtanu)、异色议会内殿书吏(Tushar ekalli)苏卡卢,正在用高等语发表一篇长得吓死人的演说。在山无棱天地合或者掉下个陨石把他砸死之前,这个颠佬估计会漫无止境地一直说下去。/托卡马克装置要是有这种劲头,可控核聚变早八百年就实现了。/
他身穿干净笔挺的亮灰色礼服,金银裤线彼此交织,反光闪的人头昏眼花。紫色披风罩住他的左边肩膀,随着夸张的肢体动作不时飞向空中。苏卡卢,这位浅褐色皮肤、看上去刚成年不久的持镰者舰队指挥官,单论派头的话真是比旋律连续体的将官还要时髦。
他虽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同时也是谁也惹不起的贵宾。昨天晚上,骏奔部落“大发善心”帮远征队联络了沙民邦联预备舰队,但隶属远征舰队的第九中队却抢先一步赶了过来,一大两小三艘军舰活像小蝌蚪找妈妈似地与部落母船并排行驶,在沙漠当中拉起一道宽逾千米的烟尘之墙。
这情景看起来的确壮观,可也仅仅只是壮观而已。苏卡卢乘上一架银光闪闪的旋翼机,没过多久就从他的凝聚热光狙击舰飞了过来,这家伙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骏奔部落召开正式的部落长老大会,听他讲解沙民邦联针对食腐徒迁移部落制定的作战计划。蒙他开恩,浩瀚沙洋远征队也可以在会上提出请愿,但必须是在所有重要事务忙完之后,而且总发言时间只有可怜巴巴的半个间断时。
阿古扎族长、潘文雄首席武卫在远征队面前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东道主,但他们甫一遇到苏卡卢,立刻就变成了没脾气的宾馆服务员。邦联上官让他们开会,他们就忙不迭地准备会场;邦联上官打算炫耀口才,他们立刻就把最尊贵的中 央演讲台双手奉上……看着他们,东方骏就想起了自己的学校,教育口的大领导下来视察,校长和教导主任差不多也是这幅德行。
骏奔部落派来的长老和见证人,虽然背地里都是咬牙切齿骂声不断,可他们绝对不会当面顶撞苏卡卢,最多也就是摆出一副严肃表情,不与邦联舰长主动搭话罢了。普通的战士或者工匠,平时只要提起邦联就是一脸鄙夷,但异色议会的人真的到了船上,他们不仅不能上前挑衅,还得在长老们的指挥下举行欢迎仪式。那种纠结的神情,看的东方骏是又苦涩又好笑。
他自己也强不了多少,只能和远征队的难兄难弟难姐们坐在一起,无奈却又毫无办法地忍受着苏卡卢的折磨。/仔细想想,/东方骏把身子往后一仰,后脑勺紧紧贴上表面粗糙的金属板。久违的凉意,让他的鸡皮疙瘩就像群友抢红包一样窜了出来。/自从上了这条悬浮大船,我就一直在饱受煎熬。真正惬意的时间,居然连一秒钟都没有:/
远征队与骏奔部落的非正式会谈,他和沈熙和根本没资格进去旁听,只能坐在楼梯拐角瞪眼干等;晚上安排住宿,外星女特务有单间住,他俩却得和正统官军挤集体宿舍,差点被那帮持镰者的呼噜声吵成神经衰弱。就在本地时间上午,一宿没睡的两名“平民代表”,又被奇毅打发到飞行甲板收集情报,与发酵堆肥、沼气池、有机废液以及太阳能发电厂打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交道。
不过,他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艳阳之下,数百亩塑型帆膜反射出万道金光,险些就把东方骏引进这片琥珀色的海洋。数十座大棚构成的综合农场,除了为骏奔部落提供谷物、蔬菜和肉食之外,黑水晶般的烈火蕈更是火炸药的直接原料,没有了它们就连枪炮都不能打响。从轮机舱到舰岛,在无数管道当中循环的淡水,九成以上都用在了飞行甲板,这些都是计水珠也不能购买的“生命之水”,是骏奔部落得以在浩瀚沙洋立足的根本。
东方骏赞赏这些工程,也尊重在大棚当中劳动的部落工匠,但顶着风吹日晒在飞行甲板转来转去,那滋味简直比铁板上的鸡腿堡还要酸爽。三个小时转下来,他的脖子和胳膊被晒褪了皮,不仅带着的水壶全部喝空,兜里的计水珠也少了足足一升。这实在是太可惜了,按照真壁元一朗的说法,价值相当于一升上等水的计水珠,在集市足能换到一条赤金项链,送给白筱莹的话,她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呢。
/小莹。/东方骏回忆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嘴唇。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回女孩的身边,为此就算把苏卡卢砸翻都愿意。/要是把剩下的珠子用布包好,照着耳根应该一下就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