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银鹿虽然嘴上满不在乎,但心里其实对涂长老也有些畏惧,所以天还没亮,她就匆匆起身,来到宋文华窗前,敲了敲他的窗户。
宋文华与她促膝深谈了许久,又和妹妹还有韩冉商讨了多半个时辰,结果连梦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她叫醒,但他面上形容平静,没有任何被人吵醒的不悦。
若不是有些发皱的睡意影响了他的形象,俨然还是白日的翩翩佳公子一名,他温和的请涂银鹿进来说话,“天气热了,你站在外面,难免有蚊虫叮咬,还是进来坐吧。”
心里甜滋滋的涂银鹿摇了摇头,柔声拒绝道:“不了,我就不进去了,天快亮了,我该回去了。我爷爷早晨醒得早,他醒来要我陪着吃早饭,所以我也得赶回去了。”
宋文华闻言顿了顿,便要挽发披衣出门,“我送你吧。”
涂银鹿隔着窗户忙拦住他,“不用了,你出来送我,必定会惊动别人,”原本有些任性的她通情达理起来,“那样对你名声不好,还是我自己悄悄离开吧。”
宋文华应了一声,“那你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经过一夜的发酵,涂银鹿的少女心思被宋文华软化的柔肠百结,嘴上说着要走,眼神却是恋恋不舍,连声道了好几声,“我走了,我走了。”然后才跺了跺脚迈开大步甩头离去。
她不知道,在偏房门口的回廊拐角处,静静立着一个披着外衫的瘦小身影,那身影望着她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良久才叹了一声。
“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韩冉慢慢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天色还早,还能再睡一会儿的。”
宋玉华摇摇头,“心里有事,睡不踏实,一听到她起身,我就被吵醒了。”
“文华兄不出来送她,倒是有妹妹暗中目送她离开。”韩冉轻声笑道:“涂姑娘也不亏啊。”
“她现在不亏,以后可要亏大了。”宋玉华声音沉郁的说道:“我见她方才站在我哥哥窗户,那一副女儿情态,明显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若是日后知道我们对她是着意利用,对她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韩冉扶着她慢慢回房,宽慰道:“经过昨夜,你也知道郄族人恐怕在酝酿什么大事,我们现在利用她只是权宜之计,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查清郄族人和京城的人到底在交易什么,还有老县令死亡的真相。固然不义,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玉华苦笑道:“阿冉,你如今说漂亮话来安慰我,可对于涂银鹿来说,我和哥哥都是欺骗她的大恶人,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都是为欺骗这件事而营造冠冕堂皇的漂亮外壳。这个恶人,恐怕是不得不做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她,到时候查明真相,清算郄族人的时候,可以留她一命,妥善安置。”韩冉见状忙道。
可惜宋玉华却笑着拒绝了,她如今脂粉不施,披头散发,但那个笑却极美艳,美艳之中又带着丝丝狠辣,“梁谢余孽带来的麻烦还算少么?至今五皇子还在逍遥的蹦跶,想尽办法来搅风弄雨。还有沐家和藏在暗处的那些老鼠,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大吗?有时候不必要的善心,其实会给人带来更大的危险。”
韩冉当然知道她话说的没错,可面前说话的人却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又陌生,若不是面前的她仍旧是形容单薄的少女,他都要怀疑,面前的人其实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宋太后,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了一声,将她推进房间,“多思无意,你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吧,等你醒来,咱们还得调查涂长老的事情呢。”
宋玉华乖乖的照着韩冉的吩咐回屋继续补觉,只留韩冉静静驻足她闺房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宋玉华与前世那个宋玉华越来越相像,他是该高兴的,可他却既高兴又害怕,他害怕,如果宋玉华真能够回想起前世,那样的结果是他不敢设想的。
宋玉华惬意的睡了个回笼觉,梳洗干净换了衣服,准备开门与找韩冉一同用饭时,却见他还呆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由吓了一跳,“阿冉,你怎么还楮在这里?”
韩冉回过神,细长的凤眼中慌乱一闪而过,然后便泰然自若的扶着门板笑道:“我不过是来叫你起床用早饭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楮在这里了。”
宋玉华半信半疑的指了指他的头顶,“你怎么忘记挽发了?发髻有些松松垮垮的。”
韩冉故意为难的摊摊手,“估计是昨晚睡得太晚,早晨起来手都有些不听使唤,怎么挽发都挽不好,便过来求助你。”
宋玉华被他委屈又苦巴巴的神情逗得失笑出声,娇嗔他一眼,“明明是位堂堂七尺伟丈夫,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孩童之态来,也不害臊。”
韩冉微笑着不说话,只推着她进房,径直坐在梳妆台前,把梳子递给她,自己把发冠解开,飘逸的黑发便如瀑一样散落在肩上。
宋玉华只好接过梳子和发带,上前对着镜子为他挽发,“原来渭南郡王殿下不会挽发,那这些日子可为难您了。”
“我怎么不会束发了,”韩冉忙力争清白,“就算是在宫里,我也不怎么要人伺候的,范三那小子每日清闲的很呢,不用他帮着束发穿衣,就连早晚洗脸水都不要他端,只帮忙提几桶洗澡水罢了。”
“原来殿下果真是因为睡太晚,手不听使唤,才挽不好发髻的。”宋玉华的十指温柔的穿梭在他发间,轻轻按摩着头皮,面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韩冉抬眼望着镜中的二人,一坐一立,言笑晏晏,二人眉眼间俱流露出幸福和惬意,甚至连五官面孔都无端有些相像起来,他感受着头皮轻微按压的力道,心中暗道:单就此刻,就算他明日就要命赴黄泉,也值当了。
宋玉华还未给别人盘过发髻,仿佛在韩冉的头发上得了趣味,认认真真给他细细编了许多小辫子,其间穿以彩珠,最后在头顶用金冠固定,再加上韩冉本就眉眼深邃,这般一打扮,还有些西域人的风味在其中。
宋玉华把金簪插进发冠,然后捧着他的脸左右打量之后,方捧着脸感叹道:“乍一看倒像是小时候见过的来天朝觐见的西域小王子,有几分高鼻深目的品格呢。”
韩冉任她折腾半天,通过她明亮瞳仁中倒映出的身影已经窥见自己的新发型,见她扑闪着眼睛称赞自己,忍不住伸手把她的脸颊揉成一团,“又瞎说了吧,我好好的一个郡王,结果经你这么一说,立刻给我降了品级。”
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被他蹂躏的宋玉华都口齿不清了,“那真是冒犯郡王殿下了,我现在就给你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