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东京塔。
1958年10月14日,东京塔竣工。此后它一直是东京的第一高建筑,直到2012年2月29日东京天空树(634米)建成才退居第二位。
失去了“第一高塔”的名头,东京塔的繁华逐渐落寞,慕名而来的游客们蜂拥向了更高更新更华丽的东京天空树。这座高塔便开始衰朽,它孤独地矗立在雨幕中,好像一个即将死去的巨人。
祁夜坐在塔顶,漫无目的地俯瞰出去。在黑夜中,他深紫色的瞳孔完全打开了,视野远比常人更清晰,目光一一掠过雄伟的富士山、繁华的银座和高挑的东京天空树,游离不定。
一切景象都慢慢模糊了,他眼前忽然浮起理绘夫人的脸来。在记忆里,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他对她全部的了解其实都来自于别人的描述,以及几本泛黄了的老相册。
相册里一张有以东京塔为背景的照片,十八九岁,青春逼人。那张脸常常出现在他梦里,一遍又一遍,眼底流溢着慈爱的、母性的温柔。他偶尔也会嘲笑自己真是软弱,父母什么的,明明只是从没得到过的奢侈品吧?为什么还要一再去留恋呢?
暴雨渐渐地小了,变成朦胧飞散的雨丝,天地间一片迷离。虽然已是深夜,脚下的东京城依旧灯火辉煌,仿佛一块瑰丽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巨大宝石。
“这次也做得很好哦,夜王。”毫无预兆地,王女在他耳边轻轻笑了起来,“咯咯,真不愧是我选择的男人啊!”
“是啊。”祁夜低下头,淡然地看着掌心,“喂,作为一件‘武器’……我应该还算合格吧?”
“不不不,当然不是!”王女摇头,语气铿锵激昂,“夜王你这么完美强大无可挑剔,怎么能说‘合格’呢?应该是‘优秀’啊!”
“是吗……”他伸手遮住了眼睛,低笑一声,“最强的武器么?呵……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王女摆手,“以我俩的关系,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吧?学学我呀,你看我多不见外!昨晚就拉着小公主洗劫了你家的地下酒窖……”
“小公主?”
“洛雨笙咯,”王女嚼着一片口香糖,说得漫不经心,“我现在就在蒙蒂塞洛邸嘛!当然会见到她呀。那孩子真是明珠美玉般的小公主呢,和你这种讨人嫌的家伙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其实也蛮萌诶!”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编下去,“比方说‘公主误入森林,吻醒了沉睡的魔王’什么的……”
“不存在的。”祁夜忽然打断了她,“既然是公主,就不该留在恶魔的身边。”
“诶?”王女愣了一下,“可她是你的影守啊……”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祁夜抬起头,对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气,“王女,放了她吧……”
“取消洛雨笙作为‘影守’的身份,让她离开我,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
终于的终于,他说出了这句在心底藏了很久的话。他终于想通了,之所以答应王女那个所谓“影守”的提案,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
因为已经寂寞得了太久啊……像个孤独的、不见天日的魂灵,所以当然舍不得那个光一样温暖的女孩离开。在心底深处,他其实也很害怕那种锥心的寂寞吧?害怕每次半夜惊醒,月光下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纵然伸手去挽留,手心里也只剩下一片空空如也。
“是吗……”
祁夜已经做好了王女大吵大闹、无节操撒娇打滚抱大腿、甚至像个神经病一样歇斯底里大骂自己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王女异常地安静,沉默了很久很久。
“呐夜王,人生不是游戏,不可以关机重来。”她说,声音异常清晰缓慢,“‘影守’是不能解除的,洛雨笙的身份已经存在于世界各地的暗网中,连萝丝也无法彻底清除。她随时可能成为堕月的目标,这是事实,不是你或我一句话可以改变的。”
“虽然艰难,但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祁夜笑笑,说出了这句萧音珩告诉他的话,“你以为做不到,只是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
“代价?”王女一愣,“你想付出什么代价?”
“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完整的坦格利安家么?”祁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对空吐出一团淡青色的烟雾,“我答应你,以后全力配合你夺取坦格利安的计划,不再自作主张。”
“而我死以后,坦格利安家族也会完全属于你。”他如暴君般冷漠地发问,“如何?这个价码,值得你、或者说星燧同盟全力出手了么?”
“……”
王女再度沉默下去。这次比过去的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来得久,如果不是耳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祁夜简直要以为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
“用你剩下的一生、再加上数以万亿计的财富去交换一个女孩的平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可为她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夜王,你是真的动心了吧?”
“不……”祁夜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只是这样做,让我觉得自己还能算是一个‘人’。”
洛雨笙……
就只有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人。他可以利用一切、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但却不想再伤害那个女孩。
“在我被仇恨彻底吞噬以前、趁我还能保有最后一点人类的心……洛雨笙,离我越远越好。”他低下头,在心底轻声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如果我这残破不堪、无药可救的人生,还能用来交换某个人的幸福的话……”
“我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明白了,我会尽力的。”王女幽幽叹息,“维尔,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相思人に会わないで、また常思見えない。最もばつが悪い所は、気持ちに戻る時……”她哼着一首日本和歌,声音渐渐地远了。
这一刻,东京塔忽然亮了起来。橙色的光点亮了黑夜,雨幕被照得透亮而温暖,诱惑着无家可归的旅人。
百丈高塔上,年轻人站起身来。他孤独的影子投在夜空中,紫瞳瑰丽,唇边带着一缕淡而又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