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卺酒是她两辈子喝过的最苦的酒。
清凉的酒液入喉，舌尖的苦涩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似苦入心扉，苦入骨髓深处。
同甘并不难得，可贵的，是共苦。
也难怪，这合卺酒象征着夫妻互相扶持，共进退。
她轻抿了抿唇，想要压下舌尖的苦涩，却不料，唇边立刻递来了一块蜜饯，捏住蜜饯的另一端，是陆安旸俊美无俦的面容。
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的灯火昏暗，她竟从那冷硬的面容中，看出了丝丝温柔，恍若细碎的流光拂开黑暗，照亮了一方阴影。
她微愣之下，下意识地便含住了那块蜜饯。
温热的唇不小心划过他的指尖，顿时让男人的眼眸微暗。
夜已深，王府重新恢复了宁静，唯有烛火跳动，映照出年轻的脸庞。
气氛不自觉地升温，苏瑜的目光落在了那铺着艳红被单的床上，却骤然似被烫了一般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身为一个活了两世的成年人，她又如何会不知道，这“入洞房”意味着什么？
难道，竟然要和他……
她不自觉地便皱了皱眉。
苏瑜一系列神色的变化全都落在了陆安旸的眼中，也让他的心底划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然而，那一抹叹息转瞬即逝，他看了苏瑜一眼，眸光略有些喑暗，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就由夫人来替我宽衣？”
“宽衣”二字落在苏瑜的耳中，顿时让她浑身一僵，拢在宽大的衣袖中的指节捏了又放，片刻之后，才微点了点头，向陆安旸走了过去。
箭在弦上，容不得她退缩，更何况，心乱如麻，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清楚究竟应该何为。
事关感情，纵然她再冷静，也不免乱了心。
她一步一步，极缓慢地，靠近了陆安旸。
而他也在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催促，似要将她所有的神色收入眼底。
纤细而冰冷的指尖搭上了他的盘扣。
古代的服饰都异常繁冗复杂，更何况是这精美的婚服？她生涩而颤抖地抿着唇与盘扣争斗，也不知是心急还是尴尬，过了好一会儿，竟然连一个扣子都没能解开。
二人离得极近，她甚至都能听到他宽阔的胸膛中，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一下，一下，如鼓点一般，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这让她越发觉得焦躁了。
越是焦躁，越是尴尬，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冷。纤细的手指似是和盘扣较上了劲，谁也不肯退让。
这时候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头顶上方，陆安旸看她的视线明显褪去了冷色，变得温暖而炽热。
似是被她难得流露出来的幼稚所取悦，男人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伸手搭上了盘扣。
“看好了，这么解……”轻轻松松地，一个扣子便解了下来。
若有若无的笑意，让苏瑜的耳尖微红。
这人，明明自己解起来这么容易，还非要让她来脱。
她抿了抿唇，带着微微的恼意，解起了第二个扣子。
虽然依旧生涩，可总算是成功地解开了。
华丽的外袍脱下，里面是纯白的中衣，也不知何时，他领口的扣子开了，露出一截优雅的脖颈和锁骨。
男色如妖。
苏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到了这个词，顿时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移向了别处。
然而，别处也依旧是一片红，尤其是那铺满了百果的床铺，愈加让她慌乱了。
陆安旸将她的反应全都收入眼中，黑沉的凤眸中忽然便多了几分逗弄的意思，刻意靠近了她，道：“现在，该轮到我为夫人宽衣了。”
苏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慌乱中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一下子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
她无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要抓住附近的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
然而，摔没摔下去，蓦然出现在面前的大片精壮的胸膛却让她骤然红了脸。
陆安旸双手环在她的腰间，稳稳地扶住了她，而她……微凉的指尖正好死不死地抓着他的前襟。
硬生生地将他的衣衫扯开，露出大片的肌肤。
偏偏陆安旸的目光还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手上，一双浓墨沾染的凤眸里更是似笑非笑的促狭。
这么丢脸的事情真是她做出来的？
苏瑜只觉自己的脸上烧得厉害，连忙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轻咳了一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太尴尬了。
陆安旸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淡淡道：“无妨，反正迟早也要看的。”
“……”
见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苏瑜一愣，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连连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手忙脚乱地坐到了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发簪一支一支地拆了下来，这些东西一直戴在头上，也实在是够呛。
然而，在拆到那尊凤冠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嘶”了一声。
也许是遭遇刺客那会儿弄乱了头发，如今凤冠被头发缠住，竟然怎么都摘不下来了。
她僵硬地托着摘了一半的凤冠，手指摸索着去找缠住的头发。铜镜中一片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楚。
为了尽快把凤冠摘下来，她的动作有些粗鲁，因此很快就扯落了不少发丝。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铜镜中便蓦然多了一道身影。
陆安旸似无声地叹了口气，托住了她头上的凤冠。
他的女人，就不会开口找他帮忙么？
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拨开了缠绕在凤冠上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了下来。乌黑的发丝瞬间如瀑般垂下，散落在她的身后。
苏瑜一愣，正要回头，却蓦然被他按住了肩头。
他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梳子。
极为认真地，极为小心地，没入了她的发丝中。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虽手法生涩，不时还会扯痛到她，可这份温柔，却让苏瑜骤然愣住了。
堂堂战王，冷厉无情，杀伐铁血，何时会屈尊降贵给一个女子梳头？
她默默地注视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看不清那双深邃的凤眸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