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混沌的意识好似在无边的空间中沉浮,时而深,时而浅,苏瑜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大团水幕所包围,浑身湿透着沉在水底,不能呼吸,也不能喊叫,甚至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灵魂仿佛和身体撕裂开来,叫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又为何,会这么寒冷?
意识尚且模糊不清,哪怕是思考也觉得费力,她想不起来这前前后后的整个过程,只觉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团黑雾,既看不清周围,也看不清自己,只能本能地,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可手是那样沉重,沉重到她根本没有办法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冰冷得似乎要凝固起来的手背上,覆上了一丝热源。
“瑜儿……”
有遥远的声音似乎从天边飘来,似能激起心底原始的悸动,可那声音究竟是谁,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就像是黑暗的天幕下撕裂出来的一道光,让浮游于无尽黑暗中的她找到了一根救命的木头,她拼命地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靠拢,想要再听得清楚一些。
多说些吧,请一定再多说些吧!
而果然,那个声音继续说了起来,低缓和温柔的嗓音带着一丝令人着迷的魔力,却似是自语一般,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你大概以为我们是在桃花宴上见的,可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其实前世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你端着一把枪,身上弄得脏兮兮,脸上涂得黑乎乎的,就跟个土匪一样。”
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兀自发出了一声轻笑,才继续道:“大概是那时候我伤到了头,才会觉得那个样子的你特别迷人吧?”
“本来,我不想靠一个女人避难的,可没想到,你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我背了起来。你知道么,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把我背起来过,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明明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气可真大,等我养好伤,要找机会跟你比划比划。”
“那时候的你,也才不过二十来岁吧,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喜欢板着个脸,性子又冷,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倒你一样。不过你包扎的手法倒真的不错,想来,也经常受伤吧。”
他说到这里,却忽然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伤得太重,我的人把我带走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等你回来和你告别。也不知道你回来看见我不在,会不会着急……”
“后来我托了好多关系,才打听到你的部队和身份,只可惜,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却等来了你退伍的消息。有时候我一直在想,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老天怎么舍得夺走她的性命,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那声音说到这里,似乎多了几分哽咽,好一会儿才接了下去。
“本来,我还能骗自己,说你遭的那些难是为了遇见我,可现在……”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陆安旸双手掩面,指缝里却已然布满了湿意,“明明,我们都在一起了,可怎么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呢……瑜儿,你怎么这样残忍,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你都走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瑜的意识沉浮间,时而觉得那些话语从天边而来,时而觉得那些字眼落在心头,也不知怎地,越听便越觉得心里的钝痛加剧,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让她想要大喊,想要尖叫,想要去握住那声音的主人的手!
在陆安旸没有注意的到的地方,冰棺中,女子的指尖轻轻地颤了颤。
而他此刻,泪水顺着面颊滑落,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已尽数被打湿,他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上了冰棺中女子的脸,一双深情的凤眸中涌动着无限的眷恋和爱意,以及一丝,隐藏其中的浓重的决绝之意。
早在苏瑜身死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没有办法忍受她不在身边的生活,若非是那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他恐怕早已自刎而亡,去陪她了。
而现在,梁皇的墓也去了,长生道也找了,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既没有禁术,也救不了人,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怎么就没在毒发的时候就直接死了,也好过将那么阴毒的百日枯灌注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褪不去的黑印。
他缓缓地掀起了她的衣袖,她手腕上还留着一道没法愈合的伤口,却因为血液不再流动而停滞在那里,黏糊糊地沾染在皓白的皮肤上。
他近乎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样的修长白皙,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她这一年里南征北战所留下来的痕迹。
哪怕是有他在,她也同样过得很辛苦,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无法为她撑起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
陆安旸的泪水落在她的掌心中,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苦痛,低低的呜咽出声,像极了一只无助而彷徨的小兽。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脆弱的他,脆弱得好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将他杀死。也只有在苏瑜面前,他才会哭得这样悲恸,让以往的所有骄傲和自尊都化成了灰。
在她的面前,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好自己妻子的男人,可仅仅是这样平凡的事,他也没办法做到,还平白让她为他承受了这样大的痛苦!
陆安旸抬起头来,深深而眷恋地望着苏瑜,忽而低头,在她冰凉的嘴唇上落下了轻柔如羽毛的一吻。
“瑜儿,以前都是我错了,什么江山,什么权势,什么地位,这些东西,我早就该抛却不要的,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哪怕是打渔砍柴的生活,我也甘之如饴。”
“瑜儿,你等等我,为夫马上就来找你了。”
只听得一声长剑出鞘的嗡鸣,似有一道银光在眼前划过,陆安旸毅然决然地闭上了双眼,锋利的剑芒已然落在了颈间。
他一心求死,谁也阻拦不住。
而就在这一刻,一直沉浸在他的情绪中恍恍惚惚的苏瑜却忽然于心间涌起了一阵急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在喉中卡了许久的呼喊终于奋力地发出了声。
与此同时,一直困住她的混沌和黑暗退去,脑中终于涌现出一片清明,而她的身体也终于重归她的控制,让那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睁了开来。
“你在干什么!”虚弱而责备的声音响起,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陆安旸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