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嗖嗖的刮着,斜月也隐进了云层,那陆阿仔面临着许多高手的环视下,依然如老树似的,稳稳地动也没动,良久,他目光陡然的射向四处,沉声道:“你们究竟是哪路的朋友,围攻我叶家集的人,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陆阿仔字字铿锵,震得四周佣兵耳中隆隆,只觉得如雷击心,体颤身晃。固然陆阿仔早已非是昔日吴下阿蒙,仅两句话已令他们胆颤心惊了。但几句话却并不能吓退这些绿林好汉,他们个个静立在原地,颤闪的刀刃映着冷目泛射出条条光华,森森寒气隐隐透着杀机。
陆阿仔嘴角上揪起一抹酷厉的笑意,道:“怎么?连个腔也不敢搭,都是哑巴吗……”
蓦地响起一串桀桀怪笑,随着这凄冷的笑声,一个人迈步走出人群。夜影里,陆阿仔的目光掠向这个红色长衫的汉子身上,对方面若死灰,一双阴冷的目光仿如射出冰渣子般的阴寒,瞅住陆阿仔冷嗤道:“朋友,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铁血堂六条人命可是阁下干的……”
眉头深深的皱了皱,陆阿仔冷冷地道:“你是铁血堂红衣护法吧?说我杀这六条人命,你有证据么?”
铁血堂在川北道上素有黑道霸主之誉,而红衣护法则在铁血堂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在其麾下数千佣兵中,二十八名红衣护法身兼执法和抵御外敌的职责,一般很少会出现在其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
今夜这红衣护法带领着属下十余人连袂追踪陆阿仔于叶家集城外已非寻常,若非铁血堂真的有把握,他们何须恁多高手出动。
红衣人怪眼一翻,嘿嘿地道:“我余江可以举出百千理由证明是你下的手。头一桩,在这北川道上,快刀造诣如此精深,舍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此身手之人,而一刀断喉的手法正是你陆阿仔的惯有招式,请问朋友,你还有更好的解释么?”
陆阿仔嘴角上噙着那一抹永难理解的笑容,舒展的眉宇略略往上一翘,一脸不屑的说:“还有呢?”
余江嘿嘿地道:“我们属下六位兄弟惨死,而你陆阿仔却正是从我铁血堂总坛附近出现,而且本堂知道你陆阿仔频频派出了人手在我铁血堂周围窥探,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嘿嘿,陆朋友,铁血堂今夜不拿到你的狗头,不剥了你这层皮,我等绝不罢休。”
挥挥手,陆阿仔不耐烦地说道:“通通滚吧,今天我心情不错,不想杀人……”
他还惦记着晚上要带些野味给乌越儿带回去,心里满满塞着归乡的热切,脑海里是乌越儿那妩媚的容颜。这一趟早上出门,即使御风而行却也整整耗费了一天的时间,陆阿仔早就感觉疲惫不堪,那有什么心思和这几个无聊人纠缠下去。
赤链蛇余江在铁血堂上素有霹雳火之誉,脾气刚烈,火爆如雷,一听快刀陆阿仔口气中,根本没将他们铁血堂瞧在眼里,那股气激得他怒火中烧,厉声道:“他妈的,姓陆的,你当自己是谁呀!真他妈自以为有几手破刀法,就想目空四海了,铁血堂兄弟不信邪,我要为那六名兄弟讨回他们的命……”
他这一吼,这一骂,陆阿仔的脸上突然掠过一层无边的杀气,双目一寒,道:“动手吧。”
后边的手下连忙低声道:“余护法小心!”
陆阿仔的身子并没有怎么移动,那一袭黑衣略略飘动,一缕刀光已在空中一闪而没,谁也没有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余江在一声掠叫中,鲜血已从脸上洒落下来,在那张清冷的脸上,由左而右,一条拇指宽的血口翻裂开来,血已迷住了他的眼,他捂住那张脸,人已斜翻了出去,陆阿仔那一剑的力道还真强劲,逼得余江跃向身后的一个小丘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踩在块钢板上,一条腿已被人抓起,只听一声畅声大笑,一个像个钢打铁铸般的人物,提着余江的双脚,大声道:“阿仔,你不想杀人,我张奎可没这个忌讳,别说眼前就这点人马,就是那铁血堂全来了又怎么样?遇上我张奎,那也是他们倒霉。”
张奎见猎心喜,刚才硬是按下了叶玄,自己悄悄潜了过来,随着他的话声,那余江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那颗斗大的脑袋已应声而碎,叭地一声,人已摔在土堆里。
这变化太惊人了,张奎如鬼魅样的出现,又利落的干掉了赤链蛇余江,铁血堂今夜虽然来了十几个,在惊诧中,却没有一个能拦下张奎的出来,众人里面功夫最高的两个佣兵悚然动容,神色一变,眼里俱透露出凌烈的杀机。
其中一人暴喝道:“娘的……老小子,你够狠,够毒,我铁狼要不剁了你这龟儿子,今天就决不回川北地面上。”
铁血堂兄弟全动容了,在铁狼的厉喝声中,数十道人影连袂的扑向张奎,张奎人仰空一声大笑,手里多了柄大刀,他杀人一向讲究速度和先机,那数十道人影不过是刚刚扑上,他手里的大刀已如雷雨天里的疾电,咳地已砍倒了三个,鲜艳的血滴如雨般喷洒在沙泥里,惨叫之声随之而响……
陆阿仔的手缓缓负在背后,他对张奎的那几手功夫了解的相当透彻,有着极度的信心和把握,对面铁狼和血狼虽然是黑道上顶尖的人物,剑法上都有独特的造诣,陆阿仔相信他们在张奎身上决讨不到点滴便宜。
面对着恁多高手的围袭下,张奎果然没有令陆阿仔失望,一缕刀影一路颤闪,七八个铁血堂兄弟全都魂归漠野,这种威烈的气势,顿时把这些铁血堂兄弟震慑住了,他们不再硬冲硬闯,个个为自己那有限的生命而珍惜,纷纷闪避着张奎的刀锋。
铁狼剑在空中颤了三颤,劈出七剑,面对着张奎那犀利的快刀,吼道:“干他,别怕。”
张奎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意,一刀劈退抢过来的血狼,蓦地里刀转九滚,呼地朝着铁狼的左肩划落。
他出手太快了,快的根本不给铁狼的变换势子的机会,只听张奎嘿地一声道:“既然你是头,那我先宰了你。”
铁狼也算是响誉铁血堂的用剑高手,从未见过这么凶悍的杀人高手,他果然还有两把刷子,在刀锋劈落的瞬间,挥剑挡了过去,在“当”的一声中,避过了致命之处,但那条右臂已齐根而落,他颤惊的吼道:“啊哎!”
血狼冲过去,没抱住铁狼那欲倒的身子,却接住那条自空中坠落的手臂,血淋淋的一条手臂一落进他的手里,愣了一愣,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大喝道:“兄弟,退……”
他已顾不得铁血堂在黑道中的声望和地位,拉着铁狼向黑夜里火速奔跃着,而他的人在喝呼声中,各自向四处狂奔跃去,毕竟生命是宝贵的,他们虽有坚硬的身躯,决不是张奎快刀下的祭品,张奎望着铁血堂众人的狼狈像,仰天畅声大笑道:“过瘾!”
沙堆里躺下了八九具血淋淋的尸体,张奎仿佛许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的杀过人了,拭干了那柄刀上的血渍,将刀插进沙堆上。
陆阿仔淡淡地道:“二叔还是那股杀人不眨眼的脾气,当心惹祸……”
“不过是些黑道上拿命不当回事的佣兵,杀几个算什么?”
张奎豪迈的没当一回事,可见此人心有多狠,他是个天生的杀手,不但有柄快利的刀,还有颗铁石般的硬心肠……
眉宇皱了皱,陆阿仔长叹一声道:“唉,二叔,你这人对自家那是没的说,不过,也狠得使人心颤啊!”
张奎哈哈两声道:“那个没什么关系,不过倒是你……固然在江湖上闯下了快刀的名头,却不免有些心慈面软些。索性眼前的铁血堂六条人命全栽在你身上,倒不如趁早下杀手把他们杀得胆寒了,让他们见你就躲着走……”
陆阿仔嗯了一声道:“他们却真的不是死在我手下……”
张奎凝重道:“错不了,这杀人的手法刻意模仿你的下手,又赶在你到铁血堂那边打探时动的手,若不是了解你这人不说假话,恐怕连我张奎都怀疑这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陆阿仔沉重的仰望着云空里的皓月,脑海里一直思索着这些不可解的问题,却不提防身后叶玄也慢慢走了出来,“如果是刻意栽赃嫁祸,那必然是不择手段……我想最近能和黑道人物扯上关系的事情,恐怕也就是那个逃跑的张灵童了!”
“啊……叶哥,原来你也在?”陆阿仔连忙冲着叶玄一抱拳,“您说这个张灵童就是嫁祸给我的人?”
“嗯,对于一个炼气级别的修士来说,仿造你的快刀应该不算难,而且,我以前也听乌长老提到过,这个张灵童似乎在青城时就是以刀入道的高手,只不过轻易不展露人前罢了……”
“那就是说这个张灵童就在铁血堂……”
张奎和陆阿仔对视一眼,继而呵呵笑道:“那这里几个人就死得不冤了……既然是那叛徒的同伙,杀了也就杀了。”
“莫非我还能救得活他们不成?唉!二奎叔,要说你的杀心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叶玄叹了口气,“就怕你这一出手,却正中了那张灵童的下怀,咱们和铁血堂算是结下了一个不算小的梁子了!”
“怕他怎的……”
张奎一瞪眼,掂了掂手里大刀说道:“就是一帮草寇而已,却正好把他们斩尽诛绝!”
“这还得从长计议……这次正赶上我爸那边要针对各大佣兵团体进行汇拢整顿,说不得,我也需要去会会那几个铁血堂的首领人物了……”
掩埋了尸体,三人一路慢慢回到了城里。而才刚一到家,叶玄立刻便给养父柳建国打了电话过去,“喂,是爸么?我是叶玄……”
“哦……有事?”
柳建国听出叶玄的口气带着些抑郁,随即问道。
“嗯,最近家里这边出了点事情……有个管理药房的药师偷取了大批成药和贵重药材出走,据人说是他和黑道势力铁血堂那帮人有关……所以,我想……我需要提前走一趟赤焰岭了!”
“什么?你要一个人去铁血堂那里……不行!那可绝对不行!”
柳建国一听立刻就摇起了脑袋,“你知不知道铁血堂的堂主是谁?那可是咱们得老相识……当初因为你而锒铛入狱的那个聂峰、就是曾经挟持过你的那个聂一刀!”
“是他?”
叶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那双巧手,和那只精巧的木刻镂空鸟笼……
“如果真是他……那对我来说应该是好事情啊!说实话,那个姓聂的可不算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充其量也就是误入歧途而已,我想……我有把握说服他交出人的。”
“你懂什么?”
柳建国的口气严厉了起来,“以前这个聂峰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混混而已,自然不会犯什么太大的忌讳去行事,可现在却是但凡手里有几个人,都敢自称是草头王的乱世……他能在手下聚齐几千号人,谁敢说是偶然?儿子,我实话和你说……这次北川行署组织行动,咱们首先要针对的,就是他聂峰的那个铁血堂!”
“咦……那不是正好嘛。我去给你们打个前站,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您还能省下大动干戈呢?”
叶玄心里一动,顺口开玩笑般的说道。
“不行,我可告诉你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去什么赤焰岭……我和你说,一定……”
叶玄一笑,慢慢把话筒放到了一边。他太清楚自己这个老爸了,自从作上了这个什么行署专员,他的口气也越来越像是一名搞政工政策的干部,每每有一件事不顺他的意,那就要非说得你头痛欲裂不算罢休。
至于真的要听柳建国的话,放弃前往赤焰岭的计划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情况,对于性格倔强的叶玄来说,怎么可能因为一些还未必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打消了他既定好的计划呢?
隔天清晨,当阳光开始照耀在脚下,叶玄御剑带着张奎远行六百余里,在赤焰岭脚下的密林旁边落了下来。
“叶玄,再往前面走的话,那就是赤焰岭了!”
两个人半空落下来的时候,张奎才刚刚知道叶玄的目的,竟然是准备去赤焰岭的铁血堂这种地方。
他此刻只是奇怪,先前不是说要去察视城外的土地么?怎么好好的,出门就带着自己御剑走到这里来?
叶玄却不说话,自顾自开始把自己装在储物袋里的那些东西,一一取下来给张奎装备上。
首先是那一把轻钢制的硬弩,以及搭配的六十支铁骨透甲箭。这种用妖禽骨质制作的箭矢,质地极轻,不但坚硬无比,而且多是中空,乃是制做法符类箭矢的最佳材料。
虽然想要找到合适的骨材加工并不容易,但作为堂堂叶家集里的首领,搞到些骨箭却还不算为难,不过就即使这样,他却也足足花了近二十袋粮食才换到手里。
再就是给张奎的一把新制大刀,这是必备之物,考量到之后的战斗中可能会折损。之前准备时,叶玄一口气在制器匠作那边,把这种特制大刀一下子带了三把。
至于药物,除了常用的几种伤药之外,他还带了那些自己炼制的培元丹在身上,叶玄熬制的这些培元丹效力比正规药师炼制的略差了一些,通过比较估计,这些应该只有市面上那些培元丹效果的七成左右,虽然用来突破桎梏略显不足,但日常服用和用在对敌时的补充,倒是还勉强可以。起码在数量上,这一瓶六十颗药丸,怎么也足够叶玄恢复元气四五回了。
为了以防万一,叶玄给自己和张奎都穿上了变种火牛皮鞣制的软甲,这种火牛在北川很常见,大约是大战前那些老百姓家里饲养的家畜黄牛变异而来,它们的身上都带着如同火焰般的纹路,身上皮质极佳,是用来制作防具很好的材料。不但轻便,不影响行动,而且防御力也是极其强悍。
直到张奎软甲之外,又被套上一件防弹衣,紧接着身后的系带,被叶玄给死死系好之后,他这才惊觉到叶玄这次出来的目的。
顿时间,张奎那满布胡渣的脸上,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他倒不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全,以他的刀法,加上叶玄筑基期大修士的法力,应该足以保证性命无忧。真正令人担忧的,是那些铁血堂里供奉的高手……
“叶玄,您说铁血堂会不会还没有发现我们来了?”
张奎试图提醒自己身边的这年轻人不要太过于暴露,不过这句话说出口后,他自己就知道这不太可能。而果不其然的是,叶玄闻言后就微微一哂,“发现咱们是肯定的,只不过只要咱们显得自然一些,我看他们未必会有那个胆子凑过来!”
早在刚刚落地的时候,叶玄就已经发现,有人在暗处正关注着他们的行动。叶玄也深信,如果那个张灵童在此地,恐怕会很乐意见到他们两个,死在铁血堂的人手里。
顺手将箭筒给张奎背身上,叶玄一转身,带着张奎直接往山上走去。
一路向上,面前的这座山峰就是张奎刚才所说的赤焰岭,是这片峡谷地外围的群山之一。
在这里,山下大型的妖兽,已经被铁血堂组织人力基本清除。然而赤焰岭深处,大片的密林之中,还有无数的妖兽在此繁衍栖息。铁血堂里不乏驯兽高手,在他们这片地方,手里豢养着不少类似幽狼、赤雕之类的妖兽,对于他们二人而言,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有些麻烦。
叶玄又扫了身后一眼,赤焰岭的山脚下,是一大片荒芜的坡地。一眼望去无边无垠,也没发觉其他什么异常。然而叶玄却深信,此刻暗中,只怕是已经有数道目光窥视着他们。
看见叶玄已经一步步向上面走了上去,张奎也只好不情不愿的抽出了自己身后的那把大刀,只是看起来,他依旧有些脸色苍白。
此刻张奎的心里正挣扎,是不是找个机会将叶玄敲晕,然后把他强拖回去。而就这时,他看见叶玄已是转身迈开了脚步,走入到了上面的一小片树林内。
瞄了瞄叶玄左手按着的宝剑,张奎的瞳孔微缩,重重一叹后连忙急步跟上。
刚进入林中时,二人是几乎全力疾赶上山。直到进入密林二十余里,已经快要跨越到赤焰岭山顶范围,叶玄才逐渐的放缓了脚步。
从这里开始,两人已经遇到了一些妖兽,基本都是些巨大的山猫野兔。除了体型和力量之外,其他与以前的那些,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这一层级的妖兽,还远没掌握什么异力,张奎的那把大刀,可以轻轻松松解决。
而叶玄本人,则是一边开始注意着寻找路径,而且还在途径之地,不着痕迹的布置着一些小机关。
他本人可不是专业的采药师,甚至没什么采药经验,然而有雷凌子的帮助,以及他异瞳天赋视力上的帮助,这一路还未真正深入,竟已是采到了不少种类的珍贵药物。
不过叶玄此时,关注的却是他们两人的身后。他的那些小陷阱,已经半小时内,被触动了大约十数次左右。虽说现林内的风极大,声音混杂其间并不明显。叶玄却很敏感地将这些声音单独分离了出来。
几次下来,他已经确定跟身后的这些家伙,应该是三到五人。得出这样的一个结果,令叶玄也稍稍有些意外。按说,铁血堂那些人应该不会对他们如此轻视才对,而以印象中关于那些佣兵展现出来的风格,也应该是习惯了大批人手行动的方式。
叶玄又想到了张灵童,还有他和那些佣兵秘密来往的事情——莫非这个傢伙从叶家集出来,居然还没有到铁血堂这边求取庇护?或者说,铁血堂这帮人不愿意接纳他们那些人?
微摇了摇头,叶玄集中精神倾听着背后的动静,那后面的几人已经越逼越近,隐隐已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在那黑压压的树后和灌木丛里,人影幢幢,带动了枯枝树叶唰唰直响,几乎是完全不加思索,毫无顾忌地直接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