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生,仿佛突兀得没有一丝先兆,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在这夜行人正全神贯注中,一个悠悠的、带着那么几分揶揄,几分懒散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啧啧,可真是专心啊,这么大晚上的,朋友,你确实够敬业哪!”
话声来自背后的方向,虽然是那么低沉,那么舒徐,但是,此时此景,听在夜行人的耳朵里,却不啻响起了一片焦雷!
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猛而抽回那双手,转身目光急扫。
天爷,方才空无一人的走廊已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大腿翘在二腿上的孩子!
那孩子,却是一个极为可爱的人物,他一身肥大的青衣,浓密的黑发梳了个斜抓髻,一双同样又黑又浓的眉毛斜飞入鬓,有若星光般灿亮的眼睛下是—只悬胆般的挺拔鼻子,薄薄的双唇现在正微抿着,露出了一副傲然的笑容。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夜行人眼中露出一丝凶狠,手里那只不大的匕首亮出来,摆出了副恼羞成怒的架势。
“嘿!朋友,这话恐怕反过来是我问你的吧?你瞧瞧……”
雷凌子指了指客房的门口,“这可是我们的房间,你这么辛苦撬开门……难道我不应该问问清楚吗?”
“哼!水贼过河,咱们甭使狗刨……小子,我知道你和那个姓叶的是一路,既然被你发现,那就不怕告诉你,大爷我叫卫翼,今天就是来会会你们青城派的高人。”
“呸!一个无耻的偷儿鼠辈,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照打!”
说了一声打,雷凌子整个人已经飞快弹了起来,白嫩嫩的小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在了卫翼的鼻梁上面。
噗地耳中轰鸣,卫翼眼前发花,五色斑斓不断相映隐现,酸麻感觉让他忍不住微微一晃,竟无可抵御地向旁边退了几步。而不等他脚步站稳,面前雷凌子的拳头却又雨点一样打了过来。只听噗噗噗噗连声闷响,卫翼的小腹,大腿,胸口如遭重锤般,纷纷塌陷了下去;而整个人也因此而半跪了下来,双手下意识抱着脑袋,完全成了被动挨打的模样。
“你个臭贼!小偷儿……”
雷凌子没用到一分的灵力,只是单凭着本身力气不断痛殴卫翼,拳拳到肉的感觉让他意气风发,愈加感到这种有着实在躯壳的乐趣所在,更让他忘乎所以了起来……
“别打了……小雷,手下留情!”
叶玄啪嗒把门打开,和慕容伤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雷凌子。看看地上那个满脸肿的和猪头一般的卫翼,他有些好笑地说道:“小雷……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点嘛。”
“嘿嘿,一时兴起就刹不住手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用,居然连躲都躲不开……就愣是挺着挨揍。估计这也是往常被人捉住挨打挨习惯了,你看这抱头架势,多标准……”
雷凌子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狠狠揍了这个夜半小贼一顿,心里多日来的郁闷完全挥洒而出,由不得也和叶玄开起了玩笑。
卫翼这功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一脸悲愤欲绝地看着雷凌子,只觉得满肚子怨气无处宣泄,沉默良久,竟是忍不住双目垂泪,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真好出息……你也算是大男人,被揍了几拳而已,哭个什么?”慕容伤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过来对卫翼看了几眼,见他抽抽搭搭的模样免不了又落井下石,大惊小怪地讥讽说道。
“哼!”
卫翼心里闷闷一气,不由争辩道:“你当我想要被个小娃娃痛殴吗?方才谁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法子……我现在还是全身无力的,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呢!”
“哦?”
慕容伤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看,忽然笑着说道:“难怪……”
说着,他对着卫翼的肩头揉了几下,然后顺手在他胸口上一掌拍上去,“开!”
但见金光隐隐在他胳膊上闪过,随即卫翼嘴里呜地吐出了一口带血沫子,整个人长长舒了口气,刚想爬起来,却又感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回了原地。
“呵呵……朋友,你身上被封的穴道我只解了一半,所以你现在想跑,恐怕也只能用手爬了。”
雷凌子狠狠冲慕容伤翻了个白眼,“总算你这个人还没蠢到无可救药……就算是想走,他也得先把来意交待清楚才行吧?”
“这位姓卫的朋友,在下叶玄……既然阁下口口声声是为了会会我,想必也是有所原因的吧?”
“不错,某是乌兰盟牧场的伙计,因为腿脚灵便,所以别人都叫我鬼鹞子,今天来见你,正是替我家燕大爷送信来着!”
“哼!送信就送信吧,半夜溜门撬锁……我看你存心就是打算欲行不轨!”
雷凌子哼了一声,满脸的鄙视。
鬼鹞子卫翼脸一红,继而又满不服气地辩解道:“咱一身本事就在这双腿上,拳脚功夫原本就不擅长。再说你个娃娃无非仗着道术妖法而已,若真动起手来……”
“那你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伤突然张嘴打断了卫翼的话,他若有所思警惕地看了雷凌子一眼,沉声说道:“你最好还是放下信乖乖走人的好,若还不知道进退……恐怕连我也保不了你!”
“你又是哪一个?”
卫翼愣了一下,他听出来似乎这个大个子对自己颇有回护的意思——难道,这人和这姓叶的还不是一路?
“天山雪域金城门下,我叫慕容伤!”
“啊……小的拜见慕容少爷!”
卫翼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忙挣扎着趴下给慕容伤磕了个头,“不知道是表少爷在此,小的刚刚多有冒犯,我这就把信拿出来……”
叶玄眉头一皱——他这才发觉,这个慕容伤可并非是像他所说,和燕流川压根没什么来往的样子。
慕容伤也没想到这卫翼的反应如此激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接过信双手递给叶玄,“叶兄弟别见怪,我师父他其实就是我亲舅舅,从这个地方论起来,确实我和五师兄他还算是沾亲带故……不过这种拐弯亲戚他和我一般都很少提起,谁知道他居然会告诉这么个下人。”
“慕容伤,看来你死皮赖脸跟着我们,可不单纯只是因为迷路而已吧?”
雷凌子眼中立刻露出了不善的目光。虽然他还比较认可这慕容伤的脾气秉性,但却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小雷……啊……姑且先这么称呼你好了!我确实是不熟悉往乌兰盟的路径,不过却也不否认,我是真有些好奇你们这两个的来意。我只问你一句……你刚刚用得应该是借元灵之力闭穴封脉的手法吧?”
雷凌子目光一凝,脸色随即也冷了下来,“还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居然探查得出元灵之力的存在?”
“这不奇怪……我本身却也是玄灵之体,这种元灵之力的特征,我在刚刚替卫翼他解开禁制时,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么说来,阁下你和叶掌门的关系也不应该是兄弟了?堂堂一位元婴上人,和我师父是同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又岂会是什么区区稚龄童子?”慕容伤此刻露出来的模样,浑然一扫之前那种大大咧咧,完全是一副沉稳睿智的气质。
“慕容兄,小雷他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亦师亦友,我说他是我兄弟虽然只是托词,不过按照我们的亲近程度来说……倒也不算是诳你。”
叶玄此刻心里也不大舒服,对于他本人来说,要说和慕容伤一见如故也算过分,几天下来的相处,他似乎感觉到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慢慢也就把几分芥蒂之心放了下来。却没想到,这偶然和乌兰盟中人的一次巧遇,却让他们之间变成了这种隐隐对立的态度,甚至于显得陌生起来,这却不是他所乐见的情况。要说他这次过来,未必也就不曾存了要和西北方面诚挚商量的想法,毕竟纯粹以雷凌子的力量强势压制,也很有可能会造成西北各派共同抵制,这对他此行目的可是无形增添了莫大阻力。
“叶掌门……相信你也发现我们之间隐约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觉吧?其实从一见到你,我就明白……你和我是同样的,都是天赋神裔玄灵之体,这种来自于血脉命运的联系,根本就不是你我凭个人之力所能抗拒。尤其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已经发现……你身边这位小雷,他应该就是你的引导人了吧?”
叶玄心里突然一震,他诧异地看向雷凌子。而后者却冷着脸,漠然盯着慕容伤说道:“你顶着慕容伤的躯壳,在那里装什么相?大家心里有数,还是显真身吧……”
“哼,就知道你和我一样!”
慕容伤双目骤然一亮,头顶恍然逸出一道虚影,一个高大威猛赤裸半身,手提金杵,足有两米多的壮汉缓缓显出真身。他脸上漠然,瞅了旁边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卫翼一眼,突然伸手一掌狠狠拍在卫翼头顶上面!
顿时咔嚓一下,卫翼的脑袋如同烂西瓜似的四分五裂,继而从脖子到上身一直到地,仿佛崩塌了一般,迅速陷了下去。而最诡异的,却是并没有血花四溅脑浆迸裂的景象,仿佛这卫翼就是单纯由泥雕木塑搭建的躯体,一经打散,就化作了一地残渣碎屑。
“大须弥护法金刚力士……怎么的,你们佛陀大人也不甘寂寞,把你给派下来了?一见面就使手段度化这个凡人,是打算给咱们下马威吗?”雷凌子先是一愣,继而又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全身放松下来。
“虽然我还没有猜到你是哪一个,不过看样子……你应该倒已经回复了几分功力,何不一战?”那个金刚力士脸上一无所动,只是冷冷盯着雷凌子,沉声说道。
“行了行了……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佛陀大人的弟子,怎么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瞧瞧……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让你这一巴掌给成了渣,你这不是造孽嘛!”雷凌子突然恢复了之前笑嘻嘻的模样,略带调侃地讥讽道。
“你很清楚,我这是帮他……这红尘纷乱身在劫中,不如早登极乐我佛座下聆听教诲,对他这么个芥子一般的人来说,这是几世都求不来的大造化。再说,我不可能让他泄露出我的秘密,即便是你们……同样也不可能放过!”
才说道这里,那壮汉手里金杵一扬,已经呼地一声冲着叶玄落了下来!
“大胆!”
雷凌子眼眉立起,双掌一搓,劈啪作响中,一个尺余大小的雷电光球应声而出,猛地挡在了那金杵前面。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叶玄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狂暴飓风之中似的,身不由己便被远远推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啸,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被雷凌子扯着,稳稳停在了高空之中……
“雷系法术……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个金刚力士也带着昏迷不醒的慕容伤停在半空。
不过,这慕容伤的待遇却明显不如自己。那个金刚力士分明就不很在意他是否舒适,完全就跟提了一只鸡似的,抓着他的两只胳膊,看那扭曲的程度,压根就已经是被转到了怪异的角度。
“浩渺天界三十三重,我的独门招牌你不应该不清楚吧?那罗延小子,你难道忘了当初的老邻居了……”
“你是……不对!不可能的……你不是已经在三界大战时陨落了吗?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罗延满脸都是骇然地突然惊叫起来,他一下子扑过来到了雷凌子眼前,仔细上下打量了几眼。当目光落在了对方双眉间那烁烁生辉的闪电徽记时,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带着哭腔说道:“原来……原来你……原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