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惊,叶玄知道自己的行迹已经被人发现,于是缓缓站直了身体,从大石背后走了出来。
“你的眼睛很毒嘛……居然能看出来我在这里藏着。”
“这是它们的功劳……”
那个红袍少年抬起一只手指,上面赫然飞舞着几只芝麻大小的灰色小飞虫,不断盘旋做出了倒八字的轨迹。
“我叫果罕……是客钦洲高黎部的祭师,你是什么人?”
“叶玄,青城门下子弟……受命抓捕你们这些异端叛逆。”
叶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果罕,心里只感觉一阵阵寒意从背后窜上来。
在他眼中,这个少年体内竟然已经全部被咬噬一空,毫无内脏经络之说,到处可见的只是虫子来回爬动着,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缝隙。唯一只在心脏部位有个疮痍密布的肉块,不断鼓胀收缩,从里面放出一团一团的黑色虫卵,然后啪啪地爆开,释放出大堆的灰色小虫填入,再经由他指端溃烂的伤口不断逸散在雾气里面……
转头看看四周,叶玄这才发现原来周围这百米方圆已经被这种灰色飞虫全部笼罩,连自己身上也都爬了几只,正不断振翅发出了极其细微难察的嗡嗡声。
看着叶玄盯着自己露出了诧异眼神,果罕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笑着说道:“你看出来了……不错,我是个虫佬。”
佬,在高黎人中是降师的代称,而所谓虫佬就是供奉虫的祭师,他们自幼便在心脏中植入了本命母虫卵,以肉身来供养幼虫,并因此而获得控虫的能力。而虫佬即便对于高黎人来说,也是一个充满了禁忌和恐惧的可怕人物。
所以当果罕和叶玄对峙之时,带队的哈茶还有那个任性刁蛮的哈玉凤也不敢打扰,只是冷冷看着叶玄,露出了一丝狠毒的目光。
“虫佬……这可是个厉害家伙呐!”雷凌子在叶玄脑海里啧啧有声的解释说道:“在上古时,曾有个被称作骄虫的平逢山神,双首人身,以豢养螫虫来独据一方,他的身体就是那些虫子的巢穴,这个虫佬炼虫之术估计也就是来自于那个传承……啧啧,还真是个狠人,能舍得这副皮囊做虫巢……倒真算是个人物哩!”
叶玄听地浑身汗毛直立起来,刺痒难忍的他几乎是在看清了果罕身体情况的同时,就立刻撤掉了眸术,甚至下意识地在手背挠了挠,仿佛是自己也感同身受一般。
他用眸术看着一个装满了虫蜱的人形怪物,简直是种痛苦的煎熬过程,而即使是现在,看着那个果罕一脸漠然地任由那些灰色飞虫进出身体,他也同样有着想要一把火烧掉对方的冲动。
在他看来,这样一个行尸走肉能有什么分别?或者说,变成这个鬼样子还能算是活着吗?
丝毫没有在意叶玄厌恶的目光,果罕张开了嘴,一只指头大小,类似于马蜂的黑色怪虫顺着脖颈、肩头、胳膊一直爬到了指尖,吱吱地叫了两声,周围立刻轰然腾空而起一片灰色虫雾,在众人头顶形成了一块几米方圆的黑云,挡住了那些透过烟瘴照射进来的阳光,让所有人的影子都无限伸长,直至消失进了阴霾之中。
“它们叫做蚋(ruì)虫,是一种很喜欢温暖的小家伙,而在它们的眼中,人的身体就是极为舒适的环境,而且人血也是它们的最爱,只要我想得话,动动手指的功夫就可以让你变成一具干尸,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不要妄动的好。”
叶玄头皮有些发乍,全身上下的汗毛仿佛变成了亿万小刺在毛孔中瑟瑟颤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冷汗一滴滴从额角流了下来。
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恐吓,那个果罕完全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气在解释他的危险境况,而面前那一片黑云似的蚋虫也绝对不是摆设。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自己真有所异动的话,那么自己面对就是来自于亿万蚋虫的攻击。一念及此,叶玄也只好放低姿态去探求帮助了,他默默问道:“雷凌子……你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些讨厌的小虫子?”
“真是难得……少君您会主动问我帮忙……嘿嘿,今天的心情真是好啊!”
“少废话,迟卓亭他们就在前面,我必须尽快赶过去……你有什么办法就快说!”
“其实也很简单的啦……那些小东西是最怕火烧的,只要你把那个小道士给你的雷符施展开了,那个虫佬根本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如果我再帮你加上些雷罡电芒护体,让你可以毫无顾忌施展开御剑之术的话,对面那几个化外蛮夷之辈,根本是不足为虑……”
“那还等什么,动手!”
叶玄心里有了谱,立刻从怀里抽出了一把雷火灵符,迎风一晃立刻有数条电光火蛇从掌心蹿出,纵身一跃便一头扎进了那些蚋虫黑云里面,只听轰轰连声,那黑云灰雾立刻便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火烧云……
不知道为什么叶玄心里突然跳出了这样一个词汇,也许是如烟似雾的火焰星星点点地聚集在一起的样子,让他联想到了晚霞的瑰丽风景。红色和金色掺杂在一起,瞬间觉得心为之一空,而那瞬间的凄艳绝美却最终化作了片片的灰烬,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了下来,掩住了果罕危险的笑容。
是的,虽然大片的虫云被烧毁,但果罕却似乎笑得那么开心,好像是在解脱了什么似的。
“不好,危险……快出剑!”
不等雷凌子在身体里发出警告,叶玄已经在同一时间跳了起来。
就在火焰迷惑了众人的目光同时,那仿佛一只蜂子般的母虫突然幻化成了一片炫目的白光,果罕的身体刹那间炸开,漩涡瞬间形成,不断旋转的波纹从黑洞里一丝丝抽出,融入了空气里面。
光明被吞噬,黑暗不断壮大着笼罩了所有可以目之所及的角落,耳畔只听到无尽的嗡嗡巨响……
抽剑高高举起,一道金色的剑光被蓝色的电芒盘旋包裹着,围绕着叶玄跳起的身影一圈圈席卷着,在这黑暗中竖起了一道巨大的光柱,一条无比硕大的金龙身影向天冲开了虫雾,咆哮着直入云端!
“龙灵御剑之术……哼!哈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血祭……”
“血祭?”
哈茶听果罕的命令不由一愣,“这不是要为破坏阵眼而准备的吗?”
“别废话,他是要召唤天雷灭杀净空,不先干掉小子……我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果罕的声音在黑暗中不断回荡着,伴随着恐怖惊悚的嗡嗡声,根本看不到他的真身在什么地方。
哈茶和玉凤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无奈和痛苦的表情,他们根本不敢违抗果罕的命令。带着极度的不情愿,两个人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十几个人同时盘膝坐下,从腰里抽出了把短刃,对着自己的双肩、腰肋、以及心口接连重刺,顿时血光冲天而起,这一片天地间无论白光还是黑暗统统被染成了浓浓的红色……
“平逢有神,双首威宁,骄虫立世,饕尽众生……降啊!”
嘶吼着,咆哮着,果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血红色的烟雾仿佛实质般凝聚在一起,一个人面双首虫身、硕尾四翼的怪异影像慢慢在地上形成。四对凄厉的血目,怒视着冲天而起的金龙和那渐渐汇聚的乌云雷电,獠牙一张,呜哇喷出了滚滚红色烟雾,杀气腾腾直往叶玄所在之处扑卷了过来……
“这……这是噬神血焰!混蛋,这个虫佬是得了真传的虫降师……少君,快把心神沉入意识海,换我来!”
雷凌子一声狂呼,轰然之音未绝已然取代了叶玄控制肉身,双目骤然亮起精光四射,似来自九天般,蹂身长射而起,手臂旋舞,金芒如电灿烂耀腰,长逾丈余的精粹利剑再次闪出划破长空,带着无可匹敌的匹练光芒横挥斩过,仿佛风卷残云般将那血焰红光顺势扫开了大半!
金龙在半空盘旋,雷光隐隐发动,无数电流仿佛疾风骤雨般向着残余血焰冲击而去,雨打芭蕉似的,哗哗带起了尖锐利啸,那啸声凄凉的像是鬼哭,也宛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在哀号,顿时那血焰忙不迭地缩了回去,形貌也为之散乱——原来这看起来气势磅礴的血焰竟是无数拇指大小的红色蠓蜂汇聚而成!
“啊……该死的混蛋,你敢破我秘法……”
巨大怪异血影一阵瑟瑟抖动,果罕凄惨的咆哮从里面陡然发出,只见那虫身六足划动,居然毫不犹豫便捞起了身边那十几个重伤奄奄待毙的高黎手下,一起填进了嘴里,一阵咔吱咔吱让人毛骨悚然地咀嚼声响起,就听那个哈茶犹自在不甘惨叫着:“果罕……你这个该天杀的怪物,我们就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血祭我骄虫之躯……你们这些本来就是用来牺牲的人牲……还敢威胁本尊?”果罕的声音冷酷无比,嘴里不断啃食着那些充做口粮的人,含糊不清地冷哼道。
“既然有了不死不休的决心,那就不要浪费,替我去干掉那个讨厌的家伙去吧!”
噗噗地连连吐出了十几个血肉模糊的骨架,血影四翼连连抖动,顿时无数蠓蜂从它身上轰然飞出,一起裹在了那些骨架之上。
一但包围上了残骨,无数的小虫便开始变形,补上了残损的部分。没过几秒,那些躯体又重新凑起来,变成了十五个面目不清的血色人形,嗷嗷大叫冲着叶玄扑了过来!
此刻金龙雷云已经渐渐散去,而叶玄双手握剑,剑刃即时有如电闪劈掠,快得几乎不能用人类的瞳仁追摄,他在一片震耳的撞击声中,连串荡开了最先扑过来几个血影,一个大旋身,左手猝射远扬,金芒穿射的瞬息里,一个血影已打着转子栽倒尘埃,他的身体已被切下了一半,瞬间被扫成尘埃灰烬。
此刻果罕见血影猛刺落空之下,不由气急败坏地大叫:“该死的蠢货,一起上,给我围起来!”
嗡嗡巨响中,巨大的血色怪虫又接连逸放出了滚滚虫潮,配合着血影一圈圈往叶玄那里围了过去。
而叶玄在其中中穿掠纵横着,忽东忽西,倐左又右,时如幽魂飘渺,时如长虹射日,时如掣电闪飞,时如狂风旋舞,身上雷光电芒不断攒动烧灼着逼近的怪虫,那些蠓蜂还未近得身前,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红影怪人分布四面,虽是也可以接战,但却根本不如叶玄的动作灵活迅速,手脚压根施展不开,只把那些怪人急怒得暴跳如雷,不断咆哮嘶吼着,像捉迷藏似的和叶玄在虫海里奔跃腾挪追逐,也分不清是谁在追谁,而一声声的惊号惨嗥却不断响起,拔着高音,压着低音,一波一波的扬上了喧腾的半空!
一个血影连连超过了三个同伴,紧迫在叶玄的身后,叶玄的浏泓剑再次翻斩中砍倒了两名血影怪人,仿佛是烧红的烙铁沾到皮肉,滋滋作响地直入骨殖,咔啦啦碎骨散落一地,那附身的蜂虫立刻为之散乱融入虫潮之中。
微一矮身,叶玄淌着蓝色电光的剑刃又同时穿进了另四个血影怪人的胸膛,再泼洒着虫尸拔出,剑尖又那么巧的一颤,恰好抡向身后那紧追不舍的血影怪人咽喉!
背后那个血影人目睹一切,却措手不及逃开,此时正刚冲到了眼前,一点寒光已飞快的刺向喉头!
怪叫一声,这血影人倾力避让,手爪反绞而上,双脚也连环猛踢,两侧,另两名血影怪人亦已赶到!
但是,叶玄却完全不理会将要来到身边的新敌人,他的浏泓剑猝然幻成一面扇形的弧光,连连把对方的利爪磕震激翻,在虫尸迸溅中,一柄弯刃短刀已无踪无影“噗”的一声透进了这血影人的心窝!
快逾电光石火之间,头顶一个血影已有如一头大鸟般凌空而来,红袍飘舞着,双爪呼啸攻下!
另一个血影怪人一见他的同伴杀到,连忙嘶叫着也挥舞爪子扑过来,刚刚要咧嘴狂笑之余,却见头顶灰烬簌簌而下,一个干瘪的血骷髅正睁着一双茫然的黑窟窿望着他,就那么哗啦一下子散乱瘫倒下去!
叶玄笑声震彻云霄,浏泓剑急猛的弹斩,噗噗接连削开了最后几个围着自己血影怪人的头颅,然后他毫不迟疑,一闪身带着无数蜂蛹而至的虫潮又攻向了对面那正瑟瑟而动的血色双首巨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