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交待后事也不过是一句惯例而已,按照胡九的情况已经没办法讲话。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叶玄,满是不舍和挂念。
李茹眼中忍不住也噗簌簌掉下泪来,轻轻安慰道:“九叔,以后他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好了。”
叶玄这时候忽然两眼泪汪汪看向胡九身侧。
一个瘦弱的老妇人满脸和蔼地看着这里,一只手向胡九招了招。
一个淡淡的虚影从胡九身上浮起,踉踉跄跄地随着老妇人消失在了空气里。
这中间恍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胡九眼睛已经合上了,脸上的表情竟然十分安慰,刚才那不舍的模样早就看不到一丝一毫了……
众人都以为胡九这是心愿已了,没什么牵挂的缘故,但叶玄却知道那领着胡九离开的,就是他之前见过那位慈祥的奶奶。
这世上了无牵挂,又能够和一生相守的伴侣相携而去,对于胡九来说那自然是再无什么遗憾的了。
叶玄黯然低下头来,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唯一的亲人去世,他又变成了那个被人抛弃无人问津的孤儿,“爷爷死了,我的家……终究还是散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玄的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种沧桑的言论原本不应该是他这么一个小孩子能说得出来的,甚至这句话所隐藏着意味深长的含义,也远远不是他现在所能理解,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一个“家”的概念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于抽象了些。
“从今天起,叶玄……你就是我的孩子。这是你爷爷的托付,同时这也是我的责任……答应我,你会认可我……我们是一家人,好吗?”
虽然有些忐忑,但李茹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并不反对接纳这个孩子,或者说,她很乐于去帮助叶玄,让他融入到自己的生活里面……
从那天开始,叶玄就住在了李茹的家里。
辞行的时候,同院的二奎和邻院胡昌华他们都很舍不得叶玄离开,一起生活了六七年,就算是一草一木都会有感情,更别提是他们看着叶玄从襁褓之中长大,那种复杂的情绪更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六儿……你有时间就来看看你叔和你婶……对了,还有妮妮……她刚刚睡前还念叨你来着。”
高兰拉着叶玄说得没完没了。她是真喜欢这孩子,只不过胡九一直没同意把这孩子过继给她家做儿子。现在看着叶玄要被领走,不由得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大了以后忘记了自己这个婶子。
二奎和胡昌华倒是很为叶玄高兴,毕竟论环境来说,李茹是吃公家饭的人,生活上自不用担心,而且看得出来她也真心是要收养叶玄,甚至在称呼上都没有计较,依然叶玄还是管她叫茹姨,她却压根都不放在心上。
至于柳建国,他受得伤很重,一直在医院里住了五六个月才勉强可以下床,养了一年多他才算是基本康复出院。不过因为他这次顺带破获了全市最大的贩毒团伙,并且因此而震慑了本地其他各大黑道团伙势力,所以他的职务得到了晋升——现在是市局刑侦二处的处长,专门负责处理有关涉黑性质的案件,还有局里重特大案件的配合侦破工作。
而就在他走马上任以后不久,李茹和柳建国也在老局长柳清河的催促下结成了连理。
对于叶玄,包括柳老爷子在内一家老小都很喜欢他。叶玄对李茹和柳建国的称呼也由建国叔和茹姨,简化成了叔和姨。虽然事实上叶玄就是他们的养子,但为什么没有父子相称,却只是因为考虑到叶玄的心情,并没有在这个称呼上面太过于苛求罢了。
至于犯案在逃的武易凡,突然之间就像是在空气里消失似的再没有出现,不但官面上没有消息,就连长居本地的妖仙黄礼和白桂枝都搜寻不到他的气息,仿佛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时间很快,废屋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随着岁月的消磨,叶玄渐渐淡忘了那曾经惊心动魄的经历。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了一片片斑斓的璀璨——这是一个难得的晴朗日子。明媚的阳光驱散了早春的寒意,让瑟瑟微风也带上了温暖,像是柔软的小手抚过脸颊……
痒痒的,不声不响撩拨着躁动的心情。
如同往常一样,叶玄把双手背着脑后,挎着松松垮垮的书包,慢悠悠地走在光华街边的林荫小道上。
他喜欢这样悠闲地独自浏览街景,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从身边走过时带着安逸的表情,这会让他嘴角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叶玄喜欢周围像这样充满了祥和舒适的气氛,虽然只是短短二三百米的距离,而他往往却会走上半个多小时,以便让心情整个都放松下来。
不过再美好的时光仍然也有结束,当他拐过了街角的岔路口时,一个很让他头疼的身影惯例出现在了眼前……
“叶小六!今天你又故意躲着我偷跑了,明明提前约好了一起回家的……”一张粉妆玉砌的俏丽小脸被气得煞白,乌溜溜的眼睛圆睁,恶狠狠瞪着一脸茫然的叶玄。
那红润的嘴唇微启,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的两颗小虎牙,她看起来极像是恨不得要扑上来的架势。
“死小六,你又诳我……你知不知道,我就像一个傻子似的等了你足足二十分钟!要不是你们隔壁班的“呆头文”恰好返回来时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早已经自己先出校门了……”
足足比叶玄高出了半个头的小姑娘抓着他肩膀不住摇晃,让叶玄的脑袋像是拨浪鼓般不住点着,下巴颏撞得咯咯直响。
“呃……呃呃……表……表姐……你……再……再摇……我……我……我的头……就……就要被你……晃……晃下来了!”叶玄眼前全是乱七八糟的小星星,骨头都几乎要被粗暴地摇散架了。
“活该,谁让你总是不讲信用的。”
虽然嘴上还在逞强,但小姑娘还是感觉到了不妥,轻轻放开了站立不稳的叶玄,顺手还帮他拉平了歪歪斜斜的衣服领子。
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柳若梦,叶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表姐……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干嘛还非要拉上我一起走啊。”
“废话!要不是姥爷让我看着你,怕你路上游游逛逛又忘了按时回家……谁还稀罕非要拖着你这么个小迷糊?”
柳若梦撇撇嘴,柔嫩鼻梁上漾起了一丝皱褶,仿佛很嫌弃似地拉上了叶玄的一只手,下巴微微向上一扬说道:“走吧!”
不情不愿地被拽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健步如飞的柳若梦,叶玄只感觉周围无数诧异的目光都投注了过来,脸上不住地发烧。
“梦梦姐,就算是爷爷让你来看着,那也不用这么拉着我吧?我都已经九岁半了,你看……别人都在笑话我们哩!”
“怕什么,你是我表弟……姐姐拉着弟弟回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就是你事多……哦……是不是怕同学看到丢脸了?”柳若梦牵着叶玄的手,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仿佛是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似的。
“那真的不好看啦!”
赌气用力甩开了柳若梦的手,叶玄干脆站住不动了。
“呦、呦呦……叶小六你个臭小子还真是胆肥了啊!居然敢跟你姐我耍脾气……”
一只纤细的手指屈成了“O”形,狠敲在了叶玄的脑瓜顶上,发出了嗵的一记闷响。
“哎呦!”
叶玄抱着头蹲了下来,只觉得被敲中的地方又涨又痛,龇牙咧嘴地大叫道:“臭丫头……你下手还真黑啊!”
“咦……你管我叫什么?”柳若梦眉毛一扬,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摩拳擦掌地靠了过来说道:“好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个小迷糊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
“别……姐……姐……你是我亲姐好不好?别……你别过来……你再打我,我可要喊了啊……?”
叶玄蹭地一下子跳出了老远,他像是看见鬼一样,瞪着那慢慢靠近的俏丽身影,两只手高高举起连连摇晃。
柳若梦呲出了两只小虎牙,映闪着危险的寒光仿如择人而噬一样,“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了,我只会……咬你!”
啊呜!
柳若梦三两步蹿到了叶玄身边,抄起了他的胳膊,张开了嘴巴就狠狠一口咬了下来……
“啊!我不敢了……别咬了……!”
“呜……臭小六儿……咬死你个臭小子!让你再骂我……”
“咬破了……疼……疼啊!”
叶玄很不争气似的掉下了眼泪,仿佛一脸哀怨般地看着那个正舔嘴唇的小丫头,他的小臂上印着一个圆圆的齿痕,尤其在虎牙位置上最为刻骨铭心。
不屑地瞟了一眼那冒着血丝的浅浅伤口,柳若梦呲了呲牙,淡然说道:“有那么疼吗?真是个软骨头……不就是轻轻咬了口嘛。”
“当然疼了,要不你自己试试。”
叶玄眼里还攒着泪花,脸上写满了委屈。
“那让你咬回来?”
唰地一下子,白生生的一只纤细小手伸到了嘴边,但当叶玄刚刚张大了嘴凑过去时,那手便又嗖地缩了回去。
“嘿,你个臭小子还真咬啊!”
嗵地又是一记响槌砸到了脑瓜顶,柳若梦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自己有些酸痛的手指,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个家伙的脑袋是越来越硬了,要不……下一回试试揪他耳朵?”
“那还跟你客气?亏你也是当我姐的……下起嘴一点儿都不留情。”
“得了,还男子汉呢?这么小肚鸡肠的……乖了,走啦!”
虽然说柳若梦总是摆了副大姐头的气派,实际上她也不过比叶玄才年长一岁而已,要较起真来,她这纤弱女子还真不是叶玄的对手,所以见好就收那才是上策。
“就知道你是这样,瞅了便宜理亏就转移话题,哼……”
嘴里不停叨咕着,叶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已经和柳若梦这么相处了两年之久,除了家里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骄傲丫头的脾气,其实自打从一开始他知道这个表姐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时,就无形之中有了同病相怜的念头,明里暗里都在让着她,或多或少地由着她偶尔占占上风,也好满足这丫头的虚荣心理。
柳若梦母亲是柳清河的亲侄女,自打三岁时父母意外出了车祸过世,她就被柳清河收养了在自己身边。
若梦这孩子其实原本是姓钟的,但因为她爷爷奶奶早年就已经病逝,家里出了事之后,父亲一边老钟家的亲戚们一个个躲着不肯揽这份抚养的责任,他们把照顾小若梦的责任推来推去,反却都在想方设法去觊觎若梦父母留下的那些遗产。没过多久,这不堪的做法终于惹毛了性情耿直的柳老爷子……
老爷子柳清河亲自做主给这小丫头改成了柳姓,并强势地宣称这孩子已然是柳家人,从此以后和这帮小人再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当着所有人拍了桌子,直接把这丫头带回了家里抚养。
所以柳若梦虽然跟着母亲这边管柳老爷子叫姥爷,实际上她早已经算是过继到了柳家。
这么论起来,她和柳清河老爷子自然成了最亲近的家人,当然也就更让柳老爷子宠爱有加。日子一久,慢慢被小丫头恃宠生娇,小脾气上来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偏偏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以前柳建国独身住宿舍,就她和老爷子在家里搭伴过日子。虽然被姥爷惯着,但对于一个喜欢热闹的小孩子来说,柳若梦的生活总是太过于平淡。自打柳建国和李茹响应老爷子号召,带着叶玄一起住进了家里,原本空落落的家里立刻变得生气十足,而柳若梦从此也多了一个弟弟兼跟班——也就是我们被冠以“叶小六”和“小迷糊”之称的叶玄小朋友。
对于若梦这么大的女孩子来说,多个年纪相仿的弟弟,无异于是多了个满足她统治欲望的压迫对象。一贯于在人前表现出听话乖巧的柳若梦,骨子里却是有些性格偏激的疯丫头。
她在叶玄面前是要有绝对权威的,根本不许这个弟弟有忤逆自己心意的行为。当然了,她也利用在学校里颇受老师和同学欢迎的身份,帮助叶玄迅速在新学校里站稳了脚跟。
过犹不及,便往往带来了一些副作用。
所以没过多久,同学中间就传开了有关叶玄和柳若梦之间的“花边新闻”——小孩子们自然不懂得什么真正男女之事,只不过似是而非地说了一些东西出来。尽管如此,却也让叶玄感到有些承受不了……
不是说每一个人对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都能漠然处之,可以表现地无动于衷的。
大概在几个月前,叶玄开始刻意躲开柳若梦自己上下学。好在他们不是一个年级,真要躲开这个麻烦的表姐,叶玄还是有不少机会的。
随之很快,他开始享受到了自由的乐趣,慢慢反抗和叛逆的心态也就油然而生出来。
好容易摆脱了闲言碎语和让人困惑的猜忌,所以叶玄就更不可能再自投罗网,继续让那个“女暴君”来欺凌管束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