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注视着男人的打量,像回答妇人那样回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此时黎若的手被妇人握住,她能够感受到妇人双手的颤抖。一时间心里烦躁,试着把手从妇人的手掌心里抽回来。
“若若,我们带你回家,我们保证,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男人的声音深沉带有中年男人特有的磁性魅力,带着深深的穿透力和诚恳,直穿过黎若的心底。
黎若之所以会排斥这件事,是因为害怕感情这种事情太虚无,害怕自己再被抛弃一次,此时,听着男人说到“家”这个字,黎若心中又有些许波动,她太希望得到一个家了,可是黎若心里又有挣扎,她很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丢掉自己,如果一直在找,为什么这么多年会找不到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找。
旁边的院长看了看黎若和他们,示意了刘洋一眼。刘洋看了眼黎若,跟着院长去了一边,留给他们独自谈话的时间。
自黎若看到他们起,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她想要表达的并不只是那一点点。
只是,她并没有问,妇人已经开始解释她为什么会找不到黎若,并且解释了黎若丢掉的原因。
“那时候,我跟你爸……”妇人看了眼黎若,考虑到黎若还没有承认他们的缘故,重新清了清嗓子,道,“我跟思源的公司出现了危机,经过查实,是当时的财务跟其他公司串通,想要搞垮我们。思源跟我当时很愤怒,但是看在以往的份上,还是给他一条生路,只是辞退了他,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他不单不心存感激,还在一次我们不在时从保姆手中骗走了你,因为那时候他经常去我们家,保姆也没有在意,以为是我们要见你才会拜托他去领你出来……”
说到这里,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们后来一直在找你,可是那时候因着财务受损,不得不打断原本找你的计划,于是将近三年的时间,我们为着公司的起死回生做着努力,当我们找到那个人时,他已经病死,我没有办法找到当年的你,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很愧疚,总想到有一天能够找到你,可是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我们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没有你的丝毫消息。”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一次,我们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帖子,看到你与我那样的相似,几乎只是一眼,我就可以确定,你就是我的女儿。”
女人沉重的眼神,和眸子里的伤痛,就像利刀一样,深深的刺进了男人的心里,让男人的心蓦然一紧,尖锐的疼痛划过心底。
他圈过妇人的肩膀,想要给她一点安慰,他答应过,会找到女儿的,一定会找到的,于是现在他们找到了,也全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思念。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理由吗?”黎若的眼中透露出不亚于他们眼底深重的痛楚,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曾经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把因为你们的不小心才会有的伤痛全部沉封在记忆里,告诉自己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自己是没有父母的人。然后让自己靠自己,不靠别人,一点点让我的生活变得平静。现在,你们却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解释让我接纳你们,你们不觉的你们这样作,很残忍吗?”
这是黎若二十四年里听过所有笑话里,最好笑的一个。在黎若看来,二十四年的伤痛与记忆,不是一句解释和“好好照顾,不让自己再受伤害”的话就能抹去的。二十四年的孤儿生活,阴暗而没有阳光,以至于许弋寒的母亲会因为她这样的身份而排斥她,迟迟不能接受自己,以至于自己在被人羞辱时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生生受着。黎若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弄丢,惟一知道的是,他们所谓的不小心带给自己的伤害,在自己心里留下的伤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更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揭过去的。
二十四年间的点点滴滴,就像慢镜头一样,在黎若的脑海里回放,提醒着她有过怎样的过去。
“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已经平静的生活下,其实已经不想再提那些事情,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打破我已经变得平静的生活?”黎若有些激动,语气中有些怨气。
“二十几年前你们没有照顾好我,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你们让我怎样相信你们会做到你们现在所对我说的?你们以为,我还需要你们现在的照顾吗?”黎若把这么多年来的怨气宣泄出来,这么多年的怨气,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黎若看着妇人,那妇人也看着黎若。两个四目相对,妇人暗淡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复杂的伤痛。像是怕惊扰到黎若一般,轻声说道:“若若,之前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丢掉公司丢掉一切也要先找到你,是我太自私,没有想到公司挽回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一直一来,她都很想找到女儿,可是又怕找到了女儿会不认,那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挣扎万分,她现在很想把黎若紧紧的抱在怀里痛惜,又不敢,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黎若。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把黎若弄丢,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现在适不适合伸出手去怀抱黎若,也不用担心她是否会接受他们的示好。
可是,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如果,很多事情不是可以用如果解释的,无论你有多想一些事情没有发生,可是到头来,你会发现,那些想象,那些如果,那些假设,都是不可能出现的,都是在自欺欺人,都是徒劳无功。黎若很早之前就问过自己,如果自己的阿爸妈妈没有抛弃自己,是不是很多事情就是真的不一样了,可是她又不敢去想,因为想了也不会有结果,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不会出现或者改变的事情上,还不如挣点钱来养活自己来的实在。所以这些年她不去想,不去问,只是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就真的让自己过去了。
妇人已经痛的说不出话,黎若看了眼他们,声音带着些许冰冷:“我想你们来这里,并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想你们也一定很想听一听我怎么说的,对吧。”
听见黎若这样说,妇人擦了擦眼泪,声音温柔却带着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我们听一听,也好知道该怎样补偿你,你放心,你的什么要求我们都一定答应。”
“补偿?”黎若冷笑,“你以为那么多年的苦痛是可以用什么来补偿,金钱?还是虚荣?”
妇人一时语塞,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黎若那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于是她想要和自己的丈夫用余生的时间来好好爱黎若,给她一个家,她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黎若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只是看向远处的刘洋,看到他坚定的看向自己,像是在给自己鼓励,黎若朝他坚定的点点头,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妇人,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声音冰冷而轻,带着些许渗透入骨的凉意:“在我七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全身高热,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只是想着要是我爸爸妈妈能够来看我一眼,我就是当时马上死去也不觉得遗憾。”
“于是我等待着,等待着奇迹发生,等待着你们能来看我,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来,因为我还没有见到你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就离开这个世界。我的病一点一点好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欺骗自己,告诉自己病好了爸爸妈妈就会来看我,那个谎言说的时间长了,我自己都相信了,可是我病好了之后你们都没有出现,并且一直没有。那是我人生意义上第一次失望。”
“后来,我记得我跑到院长那里,询问她,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会离开我,为什么我大病一场他们都不来看我。那一次,我没有得到回答。”
“八岁的时候,我被同班的同学嘲笑,说我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可是我知道我一定是有的,只是他们不要我了,这跟没有父母真的的天差地别,可是又没有区别。”
……
“十六岁时,我兼着几分工作,只是为了养活自己,交的起学费,可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没办法说服自己,自己是没有父母的……”
“二十岁,我才彻彻底底说服自己,自己的爸妈已经去世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不来看我,又怎么可能丢掉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