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复明
江城市眼科医院。
病房。
今天是司漠进行眼角膜移植手术的第三天，医生说今天就要拆纱布了。
这也就意味着，司漠将要用全新的眼睛去试着看东西了，眼角膜移植究竟成功与否也会立见分晓。
司漠靠坐在病床上，尽可能用轻松自然的语气回应着苏暖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郑绍也在一旁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话来。
三人看上去好像是在像往常那样聊着天，但每个人的心中都蕴藏着强烈的焦虑和不安。
当当当——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三人尴尬的谈话。
三人立刻紧张起来，按时间来看，现在来病房的只有医生和护士了。
苏暖对郑绍使了个眼色，郑绍立刻会意，连忙跑上前去打开了门，不过并没有立刻让医生进来，而是自己跑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你这是？”医生不解。
“医生，现在就要给司少拆纱布了是吗？”郑绍连忙道。
医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郑绍支支吾吾道“能不能麻烦您再跟我说一下，根据司少最近几天的情况来看，这次拆了纱布到底能不能看到？”
“一会儿拆了你不就知道了吗，具体的结果如何我也不可能猜出来啊！”医生摊手，语气无奈道。
“额，是这样的，”郑绍把医生向旁边拉了一些，好像是担心自己说的话被病房中听到似的。
“等一下拆纱布的时候，如果司少能够看得到，那就一切照常；但如果司少的反应是看不到，您可不可以暗中给我使个眼色，不要直接把手术失败的事情告诉司少，最好还能想一些暂时应付的话安慰一下他，不要一下子让他失去希望。”
“拜托了医生！”郑绍的语气十分恳切。
医生拍了拍郑绍的手臂“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话罢，几人便一起进入了病房。
苏暖十分紧张地站起身来，郑绍看了看医生，又连忙对苏暖点了点头。
苏暖会意，知道郑绍和医生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神色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医生走到司漠身边，道“司先生，现在该换药了。”
苏、郑二人相视片刻，已然明白医生是故意这样说的。
司漠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但心中已然泛起一丝疑惑。
由于之前做的是眼部手术，所以换药次数比一般的伤口要多，每一次都只是护士来，可今天医生却来了。
他虽然口中说着是要换药，但恐怕只是用换药的借口让自己拆下纱布，看看这次手术究竟有没有成功罢了。
有那么一瞬，司漠很想拒绝医生的触碰，那种发自心底的抗拒感，就像是之前他抗拒光明、抗拒苏暖一样。
连司漠自己都很清楚，其实这份抗拒就代表着渴望。
“医生，麻烦你轻一点。”
苏暖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司漠的心中忽然动了一下。
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他还真的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可是在听到苏暖声音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苏暖，有郑绍，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状况殚精竭虑。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心中承受的一切煎熬和焦虑都不比自己少。
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也应该努力克服心中的障碍，勇敢面对。
这样想着，司漠便对苏暖淡淡道“别担心，就是换个药而已，现在已经不疼了。”
医生拿来了剪刀，将纱布的接连出剪下了一个切口，然后一圈一圈地将纱布绕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在苏暖的眼中，医生连贯自然，行云流水的动作却好像忽然间无限制地慢了下来一样。
医生的手和白晃晃的纱布在苏暖眼前滑过，在过往治疗中与司漠发生过的一切也在苏暖的眼前滑过。
她清楚地记得司漠最开始时有多封闭，多阴郁，他甚至拒绝接触阳光，整整四年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别墅里。
她尝试着接近，启发，开导，渐渐地，司漠恢复了心底的勇气，直面自己拥有的一切。
这一路走来，没有哪一步是容易的。
“求上苍保佑，愿他恢复光明，从此再无黑暗！”苏暖闭上了眼睛，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祈祷。
当最后两片纱布从司漠的双眼上拿开时，苏暖睁开了眼睛。
司漠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形成一道柔和的弧线，眼窝深邃，英气逼人，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完美。
医生对旁边的护士挥了挥手，护士会意般地快步走到窗前。
“哗”地一声，窗帘被拉开了。
并不是轻轻地拉开了一层，而是一下子将好几层窗帘猛地大拉开来。
阳光“唰”地一下灌入了病房中。
“啊——”司漠低吟一声，便立刻低下了头去，突入起来的强光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喂！你做什么？！”苏暖急得失声大喝，连忙上前去轻轻环住了司漠的头，用自己的身体遮挡阳光。
之前护士还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在做完移植手术的几天中，不能用强光去刺激司漠的眼睛，可她现在却完全做了相反的事。
苏暖手忙脚乱地从床边抓起了一块手帕递到司漠手中，然后扶着他的手，将手帕遮在了司漠眼前。
她又急又气，三步并作两步，便要冲上前去把护士扯开的窗帘重新拉好，可步子还未冲出去，医生却拉住了她的手臂。
苏暖猛地转过头来，只见医生对她摇了摇头，眉宇间却隐现一丝欣慰的笑意。
苏暖心中不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医生是有意为之吗？
“司先生，请先躺下来，我们要给你使用一种滴眼液，这对于眼睛的恢复是很有帮助的。”医生缓缓道。
苏暖闻言，又走回到司漠旁边，托住了他的后颈，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躺了下来。
此时，司漠仍然紧皱着眉头，看得出，他对于眼前的强光还是非常不适应。
苏暖心中既疑惑，又生气，于是便抬起手来遮挡在司漠的眼前，司漠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一些。
苏暖的身子忽然猛地震了一下。
这可是司漠从来没有过的反应啊！
在以前，即使眼前的光再明亮，再刺眼，哪怕是拿着强光手电去照射他的眼睛，司漠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在他眼中，再两的光线也只是一小片暗白色而已。
可现在，他竟然对光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而且自身的状态会根据眼前光线的微弱变化而调节。
难道说——
苏暖强压住心头的狂喜，猛地回过头去望向医生。
医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向苏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眉头一蹙，泪水便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护士上前去扶着司漠，为他上了几滴眼药水。
“司先生，现在请您轻轻地眨眨眼睛，让药水浸润整颗眼球。”医生道。
司漠闻言，眉头稍微放松了一些，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已经基本上适应了室内的光线。
纤长的睫毛一阵轻微的抖动，司漠将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忽然，他怔了一下。
眼前这片白——怎么会这么明亮、这么纯粹？！这样的颜色，司漠似乎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司漠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连忙闭起了眼睛，然后又继续将眼睛睁开。
整个世界好像缓缓地展开了一样，此时，司漠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
他眼前的是医院病房纯白色的天花板，但眼角余光中，却好像看到了更多！
有窗台、有门、还有人。
司漠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时间竟不敢移动分毫。
忽然，一根手指出现在了眼前。
没错！的确是一根手指！
司漠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分明看到了这根手指的一切细节。
这是一个男人的食指，粗糙，肤色偏黑，上面有一个细小的疤痕！
“司先生，你看得到眼前的东西吗？如果可以，就随着它的移动看过来。”医生说着，将自己的手指慢慢地抽回来，然后将手指指向了苏暖的方向。
司漠随着手指慢慢地转头，然后停下。
他怔怔地望着那根手指的方向。
只见，面前正站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孩子。
她身穿一件纯白色的T恤衫，下身是一件浅蓝色的软布牛仔裤，乌黑柔软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轻轻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齐眉，美丽的眼睛下方挂着星星点点的晶莹泪水，仿佛钻石的破碎一般令人心碎。
一瞬，时间停止。
司漠怔怔地坐起身来“你哭了？！怎么哭了？！”
苏暖“嗤”地笑出声了来，又抬手掩住了脸颊，身体又是一阵颤动。
“别——别哭啊！”司漠急了，连忙从枕边的纸巾盒中抽出了几张纸巾递向苏暖“不哭了好吗？”
苏暖伸手接过了纸巾“我没事！我是高兴的！”
郑绍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笑着笑着，然后就流下泪来。
医生笑了笑“司先生，恭喜你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