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绝的飞快,容湛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随后舒展开,语气平平,却不容反驳。
“这就是我的唯一要求,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也不帮不了你。”
他用这样淡然的神情,说着这般没有商量余地的话,这一瞬间,江采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容湛。
很诡异的,竟然有一种欣慰感。
直至这一刻,江采才明白,由始至终,她拒绝容湛所有的接近与讨好,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因为,她并不想看到这个男人为了她,做出任何的改变。
以前那个自信甚至有点自私的容湛,才是真正的他。
他活的越来越委屈,她便愈发不能接受。
于是,这个时候,容湛等到的,并非她恼羞成怒,或者丝毫的不悦,江采就这么心平气和的哦了一声。
“这样啊,那谈不下去了。”
一句话,终结了他想象中本该长久的对话。
容湛抿了抿唇,这件事情,不该如此简单结束,起码,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你……”
“今天的话,当我没说。”
容湛还要说些什么,被江采打断。
她挥了挥手,与他擦身而过时,嘴角带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弧度。
只是……
她现在在容湛这里装强势是得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在朝堂上,她又该如何解决?
没了方贵的策略,那群豺狼虎豹,还不得一根根骨头拆了她。
江采的笑意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接憧而至的事情压大了脑仁。
早朝之前,方贵特意拉着江采询问下进度。
江采沉吟了半天,才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顺其自然。”
方贵便基本上猜到了结果,大概是这条路走不通可。
想来也是,大宣皇帝被抓来当俘虏已经是一件祖上没光的事情了,再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换做是他,也不可能会答应。
方贵的思想只在这个层次逗留。
可事实上,江采并没有深入与容湛讨论这个话题,因此,根本谈不上尊严与荣辱的程度。
导致的结果就是,今早的早朝上,江采像一只被人扔到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殿下,这是大宣今早送来的信件,上面说,您将大宣皇帝掳来了,这可当真?”
大殿之下,一身着三品官服的男人上前一步,面上一片紧张。
江采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以前在大宣时,那与容湛一个鼻孔出气的老头。
相似的感觉,同样的咄咄逼人,同样的倚老卖老。
她目光从台下众臣脸上扫过,素净的眉眼波澜不惊。
“此事属实。”
轰——
几乎是江采话音刚落,朝中便犹如扔进了一颗炸弹般轰然炸开。
一切在没有她这句话之前,都还只是猜测。
哪儿像现在,事实被奠定,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们的帝姬殿下,真的把人家皇帝给掳回来当人质了!
自古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殿下,您这是要将我们西凉置于何地?!”
“若是大宣被惹怒,两国交战,受罪的还是百姓,殿下,您确定您做到了心系天下这一点了么?”
“殿下,在一切还未发展的更恶劣之前,请做出理智的决定!”
“殿下……”
一时间,朝堂上炸开了锅,谏言接连不断,此时就算江采再生十只耳朵都听不过来。
然,这都不是重点。
在这片嘈杂之下,她的视线却落在薄沉身上。
按理说,她这次这么大的失误,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算不能借着这一次将她从高位上推下来,也是要脱她一层皮的。
可眼下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她的这次滑铁卢在他那里根本半点兴趣没有。
薄沉的异样,让江采心中有些不知所味。
兴许还是稚嫩的新手,在面对这群成了精的老狐狸,她还是活的谨小慎微,草木皆兵。
“殿下……”
江采的失神被方贵看了去,他低声提醒着,但见她眨眨眼睛,总算抽回了心思。
“本宫自知,此事是本宫仓促了,但若是真正论起来,真正将事情推到不可挽回地步的,应当还是陈将军您吧?”
江采清了清嗓子,当真应了那一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笑盈盈的看着由始至终就没怎么出声,妄图将自己置身事外的陈之会,丝毫不在乎,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让朝中气氛陡然发生一大反转。
陈之会蓦地被点名,竟一时之间有些发蒙,他反射性舔了舔唇瓣,以此缓解紧张。
江采笑意愈发浓郁,将陈之会的不安尽收眼底。
他越是要撇清关系,她越是要拖他下水。
毕竟,这事端可是他先挑起来的,既然他敢往她江采身上泼脏水,她就敢拽着他一起滚这趟浑水。
破罐子破摔的事儿谁不会做?
江采笑的愈发肆意,大有一种报复的快感,陈之会看着她的笑容,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殿下,您可不能冤枉臣!”
陈之会拂手上前,震惊与失措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好歹也是官场上滚爬过几十年的人,这点定力若是没有,可也算白活了。
江采收了收神色,认真对待这一次交锋。
可以这么说,她选择从陈之会身上给自己脱罪这一条路是十分艰险的,一步错便等于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既然陈将军说是本宫冤枉了您,那我们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让众位大人们评评理,看看这个理儿到底在哪一边。”
江采话里不急不缓,半点没有被逼到绝境的姿态。
相比之下,陈之会显得有几分局促,他硬着头皮道:“怎么个说明法?”
“就把我们如何将大宣皇帝掳回西凉的那天说起。”
江采开了口,陈之会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她用意如何,只能紧张的走一步看一步。
“那日,沙关城沦陷之际,在没有本宫号令的情况下,陈将军忽的率兵袭来,将沙关城拿下,是这样没错吧?”
陈之会反复将她这句话咀嚼了一遍,并未找出不妥之处,他回应道:“是这样没错,我之所以擅自率兵,是因为想助殿下一臂之力,如果这也是罪,那臣无话可说!”
他说的荡气回肠,浩气凛然。
若不是清楚当时情况,江采差点也要以为自己冤枉了好人。
她低头轻笑一声:“可陈将军当时可不是这么对本宫说的,您说,您是因为看到了大宣的皇帝,打仗讲究的,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是?”
“……”
陈之会是没想到,她竟将自己说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可在这时,他又如何能承认?
承认了,就相当于是间接承认了,西凉与大宣两国之间的战争是他陈之会率先挑起来的!
现在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年轻的帝姬在哪处等着他了,原来是这里!
抛开其他不谈,就这一份异于常人的审问方式,确实让他陈之会服气。
然,服气是一方面,要他服从,还早得很!
“殿下莫要血口喷人,您这话里的罪名,臣可担待不起啊!”
江采一怔,她看着陈之会,眼底还有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惊讶。
她没想到,他会这般没脸没皮的否认了!
之前设想了无数次结果,唯独低估了此人脸皮厚度!
一步疏忽,满盘皆输!
江采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陈之会投来的得意的目光,以及现场大臣们质疑的眼神。
隐在袖子里的手掌紧了又紧,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无论经历多少次,依旧一样的让她无力。
“究竟是欲加之罪,还是实事求是,应当无人比朕这个当事人更有话语权了吧?”
一片沉默之下,江采听的一记清冷的声线闯入。
她蓦地抬头,珠帘之下,月牙白的衣袍突兀的闯入视线。
他自人群走来,带着一室曙光。
江采有种错觉,这个人就不该存在于世上,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容湛的出现,让现场局势再一次发生转变。
陈之会的脸色,从容湛进门起,便没好过。
似乎是为了迎合他那黑如墨汁的脸色,容湛将视线挪到他身上,接着露出一个与江采方才极为相似的笑容来。
“陈将军,几日不见,您比在沙关城时看起来更健康了些。”
“噗。”
江采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又极为快速的止住,只有那上扬的眉梢出卖了情绪。
哪儿有人用‘健康’来夸人,容湛这是在拐着弯儿骂陈之会呢。
“陛下,您此话何意?”
陈之会咬着牙,强装镇定。
容湛目光流转了一圈,淡淡回:“朕话里何意,陈将军不知?还是说,沙关城朕讨殿下欢心的一场戏,把陈将军的自信心尽数引出来,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此话一出,陈之会与江采双双看向他。
前者目光夹杂耻辱与不甘,后者神色意味不明。
沙关城,为了讨她欢心的,一场戏?
江采无声冷笑,容湛啊容湛,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