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之前,江采去找了容湛,为了要出宫令牌。
“皇上,我多日不见父亲……”
“你现在便可以走。”
江采的话被人淡淡打断,塞了满满一肚子的长篇大论就这么被打断,她堪堪缓口气,纾解自己突然间被噎住的呼吸。
容湛至始至终眉目疏淡,藏山掩水的神态让人捉摸不透,江采死死的盯着他,试图在他面上找出一丁点异样的痕迹,却是徒劳。
“早之前,师洵来请命,让母后回师家一趟,据说,是师将军想念您。”
江采猜测着他的目的,容湛如实解释。
这回答让江采微微意外。
师洵来宫里了?那为何不是直接去找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容湛换了个姿势,偏着头,轻飘飘的道:“后宫嫔妃不宜直接面见朝臣。”
“……”
那早上的林夕是怎么回事?!
这人的思想可真是独裁!
只需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皇上,我是太后,并非嫔妃。”
江采皮笑肉不笑的将‘太后’两个字咬的极重,意思显而易见。
她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
毕竟,她半点不想自己再被这‘大儿子’挑着下巴,暧昧不清!
容湛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满不在乎的道:“在成为太后之前,您也是我父皇的妃子。”
此言有理,江采竟反驳不得。
尴尬之际,容湛已经微微侧身,将十米长廊摆在她面前,他语气漫不经心。
“外面轿撵已经备好,你随时可以出去。”
白玉石砌成的地板一直延伸到殿前,厚重华丽的宫门大敞,相邀而来的晨光洋洋洒洒铺满长廊。
淡金色的光线仿佛诱人犯罪的罂粟,吸引着江采一步步踏过去。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与低调丝毫不沾边的轿撵奢华到让人惊叹,轿帘上绣工卓越的凤凰栩栩如生,与太后身份交相呼应,不论是从外形还是材料上,都可以一眼看出这是一顶崭新的轿撵。
“成本八千两,手工五千两,这是你需要支付的工费。”
容湛的话飘入耳里时,江采半点不惊讶,哪天铁公鸡生了毛,那才叫奇迹。
但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自由,江采还是不敢置信,她舔了舔唇道:“太后身体向来健康,突然暴毙的说法难以服众。”
容湛眉眼含笑,宛若狐狸附体,他自然的接口:“太后定会长命百岁。”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也是。”
自古君王一言九鼎,江采放下他会默不作声将自己杀了的担心,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太后身份特殊,改嫁的话会引起民意讨伐。”
容湛眼睛更亮了些,尾音习惯性的带着傲然与不可一世的清高:“太后既然嫁入皇家,今世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
江采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被他偷偷摸摸嫁到狠心人家备受折磨的想法也可以推翻了,她唇线紧抿,实在想不通容湛还能怎样折磨她。
“看来母后对皇宫感情深厚,是舍不得离开了,来人,将轿撵撤了。”
见她犹豫,容湛颇为可惜的摇头,遗憾的模样活像江采错失了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惹得她一阵心惊肉跳,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上前一步,动作麻利的钻进轿撵,生怕容湛反悔似的快速道:“走!”
得了命令的轿夫不敢怠慢,个个低眉顺眼的扛起轿子,速度快到几乎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
轿中的江采心砰砰直跳,仿若做梦一般,容她到了此时也未回过神来。
她自由了!
重要到可以让她以命相抵的自由就这么搓手可得,轻松到让人不敢相信,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温度一点一点弥散开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虽然是短暂的出府时间,但对她来说,已经相当于天堂的存在。
天知道,自打她将尚书府的事情解决之后,便再也出不了宫门。
简直是丧心病狂!
喜悦到无法抑制的心情冲昏了头脑,江采算着大概已经出了皇宫时,掀开轿帘面色和蔼的问轿夫。
“师傅,我们到哪儿了?”
轿夫不敢直接同太后说话,因此,同坐在轿撵里的黄明容替他回道:“娘娘,我估摸着快到将军府了。”
“你对去将军府的路线很熟悉?”
江采冷不丁的接口反问,黄明容笑容顿时僵硬在唇角,半晌答不出话。
江采眯着眼,轻笑一声:“你别紧张,哀家只是随便问问。”
黄明容张了张嘴,将到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轿撵外风景急速后退,眨个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将军府。
江采站在府前,看着面前的建筑,内心浮起一丝莫名情绪。
师府。
拆开平淡无奇的两个字,一旦凑到一起,对于江采来说,就像一针见效的奇药,拥有让人瞬间紧张的魔力。
“阿采?你回来了。”
思绪纷飞间,师洵出现在府前。
来人一身白衣胜雪,节节自高的气质独特,舒雅之气扑面而来,本是一副难得的美景,看的人却全然失去兴致。
“我离家多日,甚是想念,故而回来瞧瞧。”江采随口说道。
不走心的理由在师洵听来并无缺点,他了然的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暗,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苦意:“罢了,你回来也好,本来这件事父亲是欲瞒着你的。”
“什么?”
江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无法自拔,师洵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来二去,她只捕捉到‘瞒着’两字,出于本能的反问。
师洵看着她,眸光里多了些复杂,他并未回答江采,只是转身领着她进府。
“跟我来。”
这世上万事发生之前,一定有自然给出的提示,而江采忽然间漏掉一拍的心跳,大概便预料到什么了。
师府内置典雅,简约不失内涵,贵气浑然天成,长廊内设有镂空雕花灯笼,更是点睛之笔,设计府邸之人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巧夺天工之人。
若是放在寻常,江采很乐意花上些时间来欣赏这巧妙到极致的摆设,但不管是师洵的凝重还是她突如其来的心慌,都无法让她放松。
穿过长廊,面前一扇门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视野,不安的是,江采的心跳频率愈发加快,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父亲,我和……阿采来看您了。”
师洵说到江采时顿了顿,他声音不似江采熟悉的温润,收敛了所有自身情绪,剩下的只有尊重。
江采内心紧张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嘴上却出奇的脱口而出:“爹爹,阿采不孝。”
很奇异的感觉,分明是她的声音,却并非江采意思,就仿佛,是这个身体的自身反应,她应当是感应到了亲情。
安静,死寂。
屋内反应皆无,屋外两人沉默。
时间过去良久,久到江采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场父女不和,相见难相知的完整剧场,门吱呀一声,总算打开。
第一眼并没有见到人,江采不待师洵说话,已经轻车熟路的踏进,动作自然熟稔,俨然做过无数次的姿态,擦肩而过时,她并未注意到师洵突如其来的发怔与深思。
“阿采,停步。”
不怒自威的浑厚声线,出声时像是翻滚过喉咙,磁性却不失气势。
江采不自觉的听从停住步伐,看着屏风后的剪影,心头萌生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她低声道:“父亲是出了什么事么?”
不用费劲,很容易便能猜测到的一点,江采在求证,屏风后的人一动不动,声音却势如破竹,极有穿透力:“九州突发战乱,受了些伤。”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江采却知道,师将军师放曾有过率领千人队伍杀的敌军万人大军节节败退,直逼老巢,这样有勇有谋有武之人如今却负伤到不肯露脸女儿面前,九州战乱,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已经不言而喻。
看着屏风后坐如稳钟的师放,江采沉声道了句:“我师家子女从来不是胆小如鼠之辈。”
其实并非是非见不可,大概是因为占据人家身体的愧疚,江采总是想弥补些什么,她自信她学过的医学知识不亚于皇宫太医,如今父亲受伤,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师放先是沉默,接着爽朗的笑了两声,对于江采这个女儿,他向来看重的原因就在于她那不亚于男子的胸襟与见识。
“既然阿采不怕,我要是再畏畏缩缩,岂不是不像话!”
随着这话,面前屏风倏地从中间一分为二,之前被遮挡住的画面来的猝不及防。
江采生前是法医,她自认自己接受能力已经到达巅峰,但此时,依旧受到了挑战。
师放端坐在榻前,穿戴整齐,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血肉模糊之下,五官难辨,横七竖八的伤痕深浅不一错综复杂,如是死人倒不突兀,诡异的是,一个活人的脸遭到如此重创,竟还能如此坦然自若。
而更令江采吃不消的,还有师放沉重的话:“九州战乱并非偶然,阿采,看来我们的行动要提前了,你做好准备,今夜,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