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漆黑,洛安宁什么也看不到,她伸手想要扶住墙壁,可她仿佛置身在荒无人烟的荒原之中,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感觉不到。洛安宁一头栽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史密斯医生守在她的床边,观察着不断滴落进她身体中的点滴。
洛安宁艰难的动了动身体,头疼的厉害,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头,堵的她快不能呼吸。
“你别乱动。”
史密斯医生按下她的肩膀,阻止她。史密斯医生是她在国外、遇到的第一个人,他是个善良的人,洛安宁感到庆幸,能认识这样一个好人。
“我爸……”
洛安宁一张嘴,眼泪便跟着流出来,顺着眼角流下,落在枕头上。
“你放心,你父亲的事情我会处理。我会让你送他最后一程。”
因为国籍的原因,父亲的后事需要走很多洛安宁并不清楚的程序。史密斯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又刚刚失去父亲,决定帮助她。
洛安宁的样子总让他隐隐觉得心疼,他不知道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感觉,她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快乐的微笑,而不是像现在,她的眼中,只有灰暗和沉痛。
洛安宁感激地看着史密斯,她点了点头,努力控制住泛滥的眼泪。
“谢谢。”
史密斯冲她微微一笑,又看了看点滴瓶,确定没有问题。
“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你受了很大的刺激,现在很虚弱,不要逞强。你父亲的后事有我,你不用担心。”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看到洛安宁听话地点头,他这才放心地走出病房。
洛安宁躺在病床上,她翻了个身,紧紧缩成一团,痛苦地哭泣。
没有人能理解洛安宁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忽然跌入无边黑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绝望。那是一种想要哭喊却又哭喊不出一丝声音的无助。那是一种伸手想要被人救赎却没有人来救赎的悲伤。
她不得不面对父亲已经逝去的这个现实。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那是这个世界上她倾尽全力想要守护的男人。
他赐给她生命,抚育她成长,教会她做人的道理。他是她的父亲,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的朋友。
他在冰冷的地方长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对她微笑,再也不会抚摸她的头发,叫她女儿。
原来,在死亡面前,我们渺小的可怕。原来,不管是谁,都斗不过命运。原来,每个人都会死,哪怕你再怎么不舍,再怎么痛哭,该走的,留不住。
洛安宁想起父亲从前经常对她说,每个人都逃不过宿命,终有一天,他会离开她们姐妹,去往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她天真地不让父亲走,她说不管父亲到哪,她都会闯进那个世界,将父亲接回来。如今,父亲真的走了,而她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入口在哪。
“爸爸……”
洛安宁一遍又一遍叫着洛盛海,可回答她的,除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再无其他。
这里就像是一座孤岛,囚禁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身边没有亲人,爱人,朋友,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哭也好,痛也好,哪怕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史密斯医生检查完他的病人,来到洛安宁的病房前,透过玻璃,他看到洛安宁背对门躺着,肩膀在不停抖动,隔着门,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是他知道,洛安宁一定是在哭。
他可以想象洛安宁现在有多么痛苦和难过,但是他给不了她任何安慰。或许在这种时刻,任何安慰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语言,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她需要自己强大起来,走出伤痛,走出阴影。
史密斯站在门外观察了一会,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回办公室。他还需要去处理她父亲的后事,她在这里无亲无故,他能帮她做的,也只有这些。
洛安宁哭的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坐起身,头已经不痛了,身上也轻松了许多,看来是因为睡了一觉和药物的原因。
她在黑暗中抱紧自己的膝盖,再次想起秦墨寒。而这次,除了深切的恨,她对他,再没有其他的感情。
从前,她忍不住原谅他对她做的所有恶毒的事,包括他不给她的父亲治疗,包括额头上那道丑陋的伤疤。因为他对她的疼惜和温暖,让她忍不住忘记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即使知道真相,她还是忍不住去爱他。
然而,所有的美梦在一夜之间顷刻碎裂,现实残酷的让洛安宁无法接受。是她太天真,竟然以为魔鬼会变成天使,她怎么能忘了,魔鬼就是魔鬼,居住在幽深的地狱,永远无情无义。
秦墨寒居然将他罪恶的手伸向他毫无反抗能力的父亲。洛安宁知道,他恨她,他对她做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原谅,唯独杀父之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
黑暗中,洛安宁的眼睛像是天空中闪烁的两颗星星,散发出冰冷的光。她紧紧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嵌进皮肤,她用深切的痛来提醒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忘记仇恨。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洛安宁心中一紧,连忙扭开了床头的灯,原来是史密斯医生。他应该已经下班了,没有穿工作服,穿着一套黑色的休闲装。看起来很精神。
“史密斯先生,你怎么来了?”
洛安宁冲他微微一笑,史密斯觉得像有一阵暖风从心间吹过。
“你身体好点了吗?去送你父亲最后一程吧。”
史密斯告诉洛安宁,她父亲的相关手续已经办好了,现在就送他去殡仪馆进行火化,而他的女儿洛安宁将陪伴他走完这最后一段旅程。
“谢谢你,史密斯先生。”
洛安宁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她和史密斯不过相处几日,他却对她照顾有加。而有些人,她真心相待,换来的,不过就是残忍的背叛和伤害。
殡仪馆的车已经等在医院的大门前,车里坐着两个司机,他们的神情淡漠。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们已经麻木,已经看透。或许不久后的某一天,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父亲安详地躺在水晶冰棺中,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身体看起来也硬邦邦的,呈现死亡的特征。洛安宁伏在冰棺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止不住地抽噎着,直到声音沙哑。
史密斯坐在她的旁边,他伸手放在洛安宁的肩膀上。
“洛小姐,请你节哀,你父亲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他现在在天堂,他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心疼。”
洛安宁点头,可眼泪如泉涌,她怎么也止不住。索性,就放声大哭吧,将对父亲的爱和不舍都哭出来,她要让父亲感觉到,虽然他死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虽然他不能回到家乡,但是,他的女儿陪在他的身边,他走的并不孤独。
最爱的亲人离开了,谁不会痛哭呢?谁不会以流泪的方式祭奠呢?她想要流尽所有的眼泪,来送别她的父亲。
车子很快开到了殡仪馆,这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也有人和她一样,哭的直不起腰来。
如果说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那么这里,就是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
每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要通过这里,来完成他在这个世界的旅程。每一个原本鲜活的身体,在最后都会变成一捧尘土。每一个耀眼的生命,在这里,都会成为天空中陨落的星辰。
洛安宁看着父亲被推进去,她发疯似的想要冲进去,可工作人员毫不留情地将她挡在门外。
“爸爸,不要……”
洛安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嚎啕大哭。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父亲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话语,他的拥抱,可是她再也享受不到他的爱,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爱她,呵护她。
“爸!”
洛安宁撕心裂肺地叫着,刺破这个安静的黑夜,惊起树上沉睡的鸟儿,它们“呼啦”一阵飞向天际,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她的悲伤,但是没有人上前安慰她。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是一个拥抱,几句语言就能抚平的。只有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才能慢慢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的手中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来到洛安宁的面前,将手中的盒子递到她的眼前。
“节哀顺变。”
这个人的语气很平静,这样的话他每天要和很多人说,他看着他们不同性别,不同面孔,却有着相同的悲伤。
洛安宁颤抖着双手接过盒子,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蹲在地上,眼泪落在盒子上。
这里面装着的,是父亲的骨灰。他这一辈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从此,世间再没有一个叫洛盛海的人。从此,世间再没有人,视她如珍宝。从此,世间只剩她一人,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