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异在林希对面的沙发上缓缓地坐下，然后认真地看着她，曾经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她带着一纸救命的合同来到了他面前，用恶魔的低语对他说“怎么？不想回去报仇吗？”，躺在病床上的他把对命运满腔的愤恨化作了复健的动力，日日夜夜在复健室的日子，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小希姐，这次我和陈越被私生攻击，你觉得是姜辰做的手脚吗？”
林希露出了一个似乎没压制住不小心露出的笑意，“娄异啊，难道我们两个的交流原则不是明人不说暗话吗？你让陈越调查我给你的药，私生泛滥却不曾向我开口求助过一次，还有这次你妈妈回国应该也是你请回来的吧？做了这么多事，现在跟我说你怀疑的是姜辰那个傻子？”
娄异的表情越发严肃了起来，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林希的监视之下，所以除了被私生袭击的那一晚，他跟陈越的见面，或者跟他妈妈的联系都十分谨慎，避开了各种耳目也不过是想让林希即使怀疑，也并不清楚自己具体在做些什么，现在看来是彻底的失败了。
“娄异，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一个阵营的，怎么？儿女情长就这么重要吗？”林希说完又喝了一口那不合她胃口的苦咖啡。
“不是为了陈越，而是我发现您一直在骗我。”
“啧”林希似乎被咖啡烫到了嘴，蹙了蹙眉头，把咖啡推得远了一些，然后带着一副看似很诚恳的笑容跟娄异说：“不不不，我一直都不想骗你，只是你不问我不说而已，如果你想知道，现在就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娄异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希，缓缓开口道，“那我们就从最近的事说起吧，来袭击我们的私生是不是你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林希噗嗤一笑，“娄异啊，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只是不管你，教你看看失去了庇护在娱乐圈会是个什么样子。”
娄异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林希继续说道：“那个疯子应该跟你想的没错，是姜辰找人引导过来的，目标绝对是你，这次扯上陈越怕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下一个问题？”
整个聊天的节奏似乎全权在林希的手上，她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局面，娄异开口的问题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如果你从来不想伤害我，为什么要给我吃含有致幻成分的药剂？”
“啊~sorry~”林希做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只不过任谁来看都没有诚心，“让你害怕了吧，其实这种药只要控制好剂量完全没有问题的呢，虽然会让人的记忆产生不确定的混乱，但对身体健康是完全没问题的，如果你不相信，离开这个办公室以后，可以去找你的好朋友们好好做个身体检测，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你这么做的原因是要巩固我错误的记忆？”娄异想到他和他妈妈对于陈越错误的记忆其实都来自林希言语上的不断强化，而自己记忆中觉得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过是幻觉一场。
林希听到他的话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陈越加入了HOPE，如果放任他们联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看这个女孩对娄异的打击程度也知道，控制好这件事情，足以让娄异按照自己安排的轨迹奋力前进，林希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愧疚，为达成目的而进行的所有行为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是靠奉行着这一原则才让Moon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在这个市场里站稳脚跟。
“当时……”其实娄异对于当时的事一直有个极恶劣的猜想，但是他一直不希望去核实这个事实，无论怎样，林希或者是Moon都是帮他再次活过来的存在……“当时我伤得那么严重……跟你有关系吗？”
林希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了脸上的笑容。
“当时您和姜辰都来得太快了，我几乎一睁眼就现后看到了两位不是吗？”娄异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结了一层冰似的，是啊，如果当时风头无两的新星掉下舞台不是器械意外，而是人为的呢？
林希站了起来，走到了娄异身边，突然像教训小朋友一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林希的声音从娄异的头顶传来，“我一直在看着你，从《100％偶像》开始，你一出国我就联系了你的老东家，跟他谈买卖你的条件，所以你一出事我能马上得到消息，包括当时Moon并不是现在这样实力雄厚的公司，却也能很快签下你也不乏我已经做了很长的前期准备这个原因……至于当时的事，我只能说，姜辰是又蠢又疯的，但我不是。”
话说到这里，娄异已经很明白林希的意思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往沙发背上一靠，“当时Moon根本还不成气候，你却早早锁定我的原因，是不是你已经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了？”
“嗯……把你送出国这件事，虽然媒体宣传的说辞都包装得很完美，但像我这种要做艺人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这么风头无两的时候，放弃国内那么多机会出国深造，哼，亏张冯一干得出来，这导致我只能匆匆把签你的计划提前，但是当时在时间和能力上，我都很吃力。”
娄异在这里听到前老板的名字还是或多或少有一丝诧异的，当初张冯一哭着跟娄异解释不是放弃他，而是自己小小公司实在没法儿帮助娄异了，而林希背后有资本一定能帮到他，现在总算知道了，当年林希也不过是咬着牙陪他走过来的。
“所以呢，娄异，你还有什么问题？”这会儿林希已经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口气，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所有的情绪，放出了一个可以结束谈话了的信号。
“您……究竟想做些什么呢？”娄异不明白，这样听下来，林希真的为了自己煞费苦心，但是一个能对他下药的人，说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真心，娄异也是不信的，所以林希一定要留下自己，在这么快时间建立起Moon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林希考究地看了娄异一会儿，突然一笑，别开脸去，一下子倒在了沙发里，语调没有一丝情绪，“签你，是因为你足够优秀。至于Moon，这个问题跟你没关呢，我不想回答。”
“你觉得我会继续留在不清不楚的公司？”娄异有意威胁道。
“娄异，说实话，Moon发展到现在，有没有你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尤其是你已经拍完了华生兰的电影，这部电影一上映，我想在你这里得到的都会得到，而你……我了解，至少你不会去想毁了这个作品，那么无论你是走是留，对于我也不过是出于经济层面的考虑，绝对构不成威胁。”
林希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冷冰冰的机器在发声，连毕恒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娄异在心里觉得这个情形十分好笑，多说无益，娄异起身整了整自己因为多久没有动弹而产生皱褶的衣裤，大概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走之前还是对林希恳求道：“陈越从来不是你的阻碍，所以如果是举手之劳，请护一下她，至少不要再发生这次一样的袭击事件了。”
林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着娄异用跟往常一样礼貌客气的姿态离开了她的办公室，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陈越怎么会不是我的阻碍呢？”
娄异在回医院的路上脑海里回想起来的都是这五年来和Moon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复健的那几年林希和他妈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但凡轮到林希守夜的时候，病房里另外一角总是亮着屏幕的光，等娄异再醒过来的时候，林希还是维持一样的姿势在工作，他一度很怀疑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睡觉，到底是不是人类，后来娄异康复了，方越因为不支持儿子走这条路，大吵一架以后干脆自己一个人出了国，把娄异直接丢给了林希，他们练习、拜访导演和剧组，淘汰重来如此反复，再到Moon终于有了一点起色，她为娄异招揽了林司进入公司……曾经一起喝酒吃火锅大谈未来理想的日子，现在娄异都会怀疑是不是也是致幻剂给他的一场好梦。
等娄异回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毕恒正坐在陈越的病床前，开了的窗户送进来了一阵微风，毕恒的刘海被轻轻吹了起来，望向他的眼神平静而温柔，一旁的陈越挥舞着双手，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脸上是不可抑制的灿烂笑容，这一瞬间，娄异突然相信宇宙有法则，命运有恒定的路线，他们终归又走回了一起，娄异大声应答着冲向了他们，一把扑到陈越的病床上，大家虽然被他的动作小小的吓到，但听见脸塞进被子里的娄异嘟囔着“好累”的时候，都忍不住宠溺地笑了。
其实毕恒来也是因为他对最近的事感到过于蹊跷，通过跟陈越拉开立场的方式终于撬开了姜辰的嘴，得知是他安排人找到这样一个疯狂的粉丝，并帮助他屡次接近娄异，好逮到一些黑料从而打击娄异。
“你们公司真是这么多年套路都不带变的，总是想黑我。”娄异仰面躺在床上，由下至上望着毕恒说道。
“虽然姜辰还是打开我过往的关键钥匙，但目前至少已经知道陈越的爸爸才是我的设计者，我也能寄希望于钥匙不止这一把了，不用看他眼色了。”
“毕恒……其实我一直不懂，你就这么想弄清楚自己吗？”
毕恒被娄异问得一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的意思是啊，你现在也很好，很稳定，陈越爸爸留给你的情绪自生系统也帮助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你就好好地以自己的意志生存下去不就好了吗？这不就是陈越爸爸所希望的吗？还是你想弄清楚自己以后，造福其他机器人啊？这么伟大啊……”
娄异絮絮叨叨的样子跟少年时候像极了，只是被他这么一说，毕恒突然也闹不清自己这么执着的原因了，陈越也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
“……一开始，我只是感觉自己有一些不同，所以想弄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等清楚自己有情绪以后，又想知道这是怎么设置的，真的是我自己的情绪吗？而不是谁的数据反应吗？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想要确定这件事。”毕恒难得说这么多，说完以后一种惆怅的情绪在身体四肢蔓延开来，好像在深海里溺水的人一样。
“噢！这样啊！”娄异一拍毕恒，“那就来确认吧！解开那道密码，陈越和李子星就可以帮你确认了对不对？”
突然迎来娄异积极的眼神，陈越直愣愣地回答“嗯”。
“我们一起来解开陈越爸爸留下的这个谜题游戏吧！”娄异向另外两个人伸出手去。
“谜题游戏？”陈越不解地看着娄异。
“虽然你爸爸留下密码是为了保护毕恒，这也说得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他是在等待合适的人解开这个密码！”娄异盯着陈越的眼睛，用手轻轻抚开她额前的刘海，“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听完我妈妈讲他们以前的事，我觉得你爸爸是个很温柔的人，朋友的弟弟恳求自己复活哥哥吧，结果这场复活带来了灾难，所有的人都退却，只有他走向前去牵住了那个脆弱小孩的手。之前说毕恒的身体里有一首圣诞歌，我就想会不会是‘礼物’的意思呢？是送给谁的礼物呢？我们去找找吧。”
陈越紧紧地盯着娄异，在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拿机器人逗自己笑的傻爸爸。
毕恒也默默看着娄异，心里想着，这个家伙回来了呢，经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却在陈越只向他走近一步的情况下，就勇往直前地向前跑了九十九步。
“娄异……对不起啊。”
听到毕恒这么说，娄异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突然干什么呢？”
“为了无聊的私欲，放弃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做了先背叛我们友情的人。”
娄异无语地笑了笑，然后一把抱住毕恒，“喂！你知道吗？跟在姜辰屁股后面不敢吱声的你，真是蠢毙了！”
毕恒装模做样地给了娄异一拳，然后两个人都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陈越摸了摸自己笑得发疼的伤口，想着大家虽然都是命运里、资本下的浮萍，但是只要心底还有一点点坚定，一定还是能不随波逐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