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再次开庭。
晨曦当初给陆照的授意就是尽量不要拉长战线，最好速战速决。而慕乔的辩护律师很会打太极和模糊重点，很会钻话语上的机锋，是律师界的老油条，第一次庭审也是陆照和这位业界前辈的头次交手，难免有点落于下风。
第二次开庭，他有了经验，应对起来更从容。更重要的是，韩星辰提供了当初慕乔唆使威胁她的录音，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录音里，自己的声音响起时，庭上坐着的、神色从容傲慢的慕乔终于有些慌神。
坐在旁听席的晨曦一直看着她，她神色变化，落在晨曦眼里，晨曦却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早上醒来后，便有点魂不守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轻微的震动起来，看起来电后，她弯下身子，悄悄从侧门退了出去。
“夏小姐醒了。”
庄园那边的负责人如是说。
晨曦整个人都是一怔，那股魂不守舍的感觉好像忽然安定了下来，好半晌才逐字逐句道，“好，我马上过去。”
身后，双方辩护律师的交替而出，晨曦看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
虽然有人精心照料，但这长久的昏睡还是抽走了她大部分的生机，脸色分外的苍白，衬托得她那双乌黑大眼睛像墨盘一般。
慕时琛难得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直到医生结束全部的身体检查，收拾仪器时，他才淡淡出声：“她的身体怎么样？”
“夏小姐身体各项机能正常，只是大病醒来，身体虚弱，需要长久的休养，切忌伤神劳累。”
医生语气恭敬的阐述，偶尔会偷偷用余光审视着坐在床尾沙发上的男人。
他以为夏小姐忽然醒来，慕先生该是高兴的，但慕先生却还是一贯的平淡冷漠。
仿佛夏小姐醒来与否同他无关。
有钱人的心思，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医生默默眨了下眼睛，收回余光，整理好仪器，见慕先生没别的吩咐，他很识相的快步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夏夏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转动着瞳眸望着周围的一切，直到现在，她还有些茫然，哪怕慕时琛已经在医生给她做身体检查的时候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下她因为车祸而变成半个植物人的事情，她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就好像人生的一段被抽掉，她望着那片空白，慢慢将空白之前的事情和现如今慢慢缝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人生时间轴恢复正常，她动了动唇，急切而沙哑的问，“一一呢？”
“她现在应该正在楼下午睡，我让人叫醒她？”
“不！不用了！”
她女儿在午睡啊，那不要吵醒她的小宝贝了，让她好好睡觉，睡醒了就能看到妈妈啦！
她一定很高兴。
夏夏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又问，“晨曦呢，我以为我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晨曦。”
“她在……”
话到嘴边，慕时琛又停住了。官司的事情现在没必要说给慕夏听，她刚醒来，这中间发生的太多事情，以后让晨曦慢慢告诉她最为合适。
他和她之间似乎也不是可以自然而然聊家常的关系。
慕时琛改了口，只道，“她有些事要忙，我已经让人告知她了，她很快会到。”
啧，一觉醒来，她这个“哥哥”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对着她永远都是多说几个字都嫌烦的态度。
夏夏与他本就不亲近，当然也不介意，只是她脑子里正回想着昏迷前的事情，想到车祸发生前她去碧海蓝桥看晨曦，给晨曦带了许多育儿书，还有小朋友的衣物……
她脱口道，“我以为你有孩子了，好歹能不那么冷冰冰了，结果一点都没变。”
慕时琛微皱眉：“什么孩子？”
“你和晨曦的……”
说到一半，夏夏骤然顿住。
车祸……导致她昏迷这么久，那么当时刚刚怀孕不久的晨曦呢？
“我和晨曦的……孩子么？”
男人始终平静甚至堪称冷漠的神情，开始有了裂缝，逐渐分崩离析。
病房里好像再度变得安静，夏夏捏着手指，看着沙发上陷入沉默的慕时琛。
比起沉默，用死寂来形容更贴切，那双黑眸闪着奇异的光，波澜起伏，渐渐像散落在高空的烟花，归于虚无。
夏夏不必再问，不必再猜，便已经回到答案了。
晨曦的孩子没有保住。
甚至……慕时琛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短暂存在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抬眸，英俊的五官仍旧没什么神情。
但夏夏仿佛就是看到了他瞬间汹涌而来的痛苦，一地残垣，支离破碎。
他嗓音已经哑透了，“车祸之前，她怀孕了，是么？”
夏夏张了张嘴，本想委婉表达好缓解他身上那股令人呼吸压抑的情绪，但她却笨拙的不知该如何说才能降低伤害。
或者，本就无计可施。
她只能极低极轻的嗯了一声。
至此，男人彻底沉默。
他素来矜贵疏离，让人瞧着就想敬而远之，一言不发时更甚，夏夏抿着唇，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角莫名其妙的酸涩起来，她强撑着想下床去拍拍他肩膀，在他身边同他说上一句话。
她刚掀开薄被，男人忽地从沙发上起身。
嗓音已经从沙哑恢复清晰，“你好好休息着，我先走了……还有，等会儿她来，你就不要再弹起孩子的事了，从前的事情都别说了，她那时很伤心。”
她那时一定很伤心。
现在应该也是很伤心的。
大概会伤心一辈子，但凡看见某个小朋友，她就会想起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也是他的。
原来他有过一个孩子啊。
消失在车祸里，夭折于他妹妹手里。
到今日，他才知道。
竟然到今日……
他走到房门边，又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对了，我和她离婚了，就在车祸后不久，我原以为，她是愧对于你，没办法再和我在一起，原来……”
原来……
原来什么呢，慕时琛没有办法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