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外面黑夜漫漫,城堡一般的别墅矗立在这片黑暗中,灯火通明,宛如沙漠中的绿洲。
晨曦走进别墅大厅的时候,里面很安静,安静的令人压抑,就好像拉紧了弦的弓箭,一触即发。
段景川正面对着别墅大门这边,晨曦走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冷峻的脸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明亮的水晶吊灯宛若高光打在他鼻梁上,一贯淡漠的黑眸异常清亮,冷然又犀利。
右手腕骨那里汩汩流着血,手中的枪却依然握着牢牢的,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他面前的所有人。
他的身侧以及身后另有一群黑衣保镖,与他同样的持枪姿势。
夏夏怀中抱着一一,就站在他和黑衣保镖中间,从晨曦的角度看去,夏夏正望着段景川的背影,那么认真又专注,在这场血色弥漫的对峙里,她没有分毫的慌乱害怕。
晨曦一直提在喉咙里的心,似乎终于安定了几分。
她呼出口气,眸光微转,落在慕家兄妹身上。
慕乔脸色白的像纸,两颊干涸的泪痕令她狼狈的像只孤魂野鬼,死命盯着段景川的眼神却又那样深刻凌厉,一如她握在掌心里的、闪闪发亮的瑞士军刀。
锋利的刀刃就抵在她自己的左手腕上,但凡再稍稍用点力,鲜红的血就能溅出来。
她抬着头,声音很颤,又很决绝:“段景川,如果你能狠心看着我死在这里,你就尽管带着那对母女走!我不会让哥哥拦你!”
段景川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了慕时琛。
慕时琛背对着晨曦,所以晨曦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也未曾听到他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慕乔身侧,脸庞微偏,似乎视线是停在慕乔身上的。
可是晨曦觉得情况有些不合理,有他在场,慕乔怎么会有机会拿着把瑞士军队怼在手腕上。
晨曦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慕时琛的背影。
就在此时,容临微微诧异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路晨曦?”
今天的事说到底是慕家的家事,何况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所以容临带了人控制住了南欧那边派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蠢货后,就懒懒散散的靠在窗边……看戏。
略一分神,就瞧见路晨曦随着霍庭深一同走了进来,她似乎有意轻手轻脚,未曾走上前,只是隐在角落里,静静旁观。
只是那一身纯白婚纱,很难令人忽视。
容临一出声,所有人便循着他的声音看了过来。
后来的后来,慕时琛回想起这一天时,觉得当时的他未免可笑,他看见晨曦的那一刹那,第一秒的惊讶后,便是深深的愧疚和心疼。
是他们的新婚夜啊,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不愿意带她一道过来,她连婚纱都不曾换下就急匆匆的独自一人跟过来,是因为孤单或者委屈吗?
慕时琛一边分出一丝思绪想着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不妥当、委屈了她,一边连忙快步走向她,目光触及她稍显单薄的肩头时,下意识的拖下外套。
正欲抬手盖在她肩头时,小女孩惊喜、渴望、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干妈!干妈,你快来!一一和妈妈……”
“一一!”
小女孩的话戛然而止在慕夏无措的低喝中,面对这样的情况,小女孩自然受了很大的惊吓,猛然看见亲密的、信赖的干妈出现,本能的会呼唤,以寻求慰藉。
可是妈妈突然的低斥又叫小女孩愈发的惶惑,懵懂又害怕的止住了声音,茫然的看着妈妈,圆圆的大眼睛红通通的,明明很想哭,却又拼命忍住。
夏夏看着懂事的小女儿,顿时心疼不已,深觉自己方才过激了,可是转眸望着那边的晨曦,她又觉得,这一切好像在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行进。
没有人能控制住,没有人能回头,没有人能有幸逃脱。
……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既然她脱口叫晨曦“干妈”,那么晨曦就一定是她的干妈。
干妈啊……能做一个孩子的干妈,那么自然与孩子的父母其中一方关系匪浅。
呵,关系匪浅……
在最初那几秒的不可置信后,慕时琛发现,也许是因为从院子里灌进来的夜风将他吹了个正着,他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会儿,却又很快活泛起来,连带着思维都异常的冷静清醒。
他将脱下的外套扣在她肩头,就着那样亲昵的姿势,低头,微微眯了眸,平静的问她:“小朋友叫你干妈,所以,你和慕夏早就认识?”
晨曦很清楚,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一辈子,总会在某个契机下,被揭穿或者主动坦诚。
到了今日,那个契机终于来了。
像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她胸口,压得她呼吸都困难。
可是看着他身后正泫然欲泣望着她的那对母女时,晨曦又能抬起眸,温婉从容的点头:“是的,夏夏是我最好的朋友。”
夏夏长在安静又奢华的大别墅里,生活优渥,锦衣玉食,很幸福的样子。这份幸福的代价是孤单,没有父母家人,负责她衣食住行的一个是冷漠的做饭阿姨,一个是整天板着脸的司机大叔。
她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证,若是有一天死了或者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发现了也不会在意。
到了入学的年纪,她没法读书,唯一庆幸的是,在生日那天,被赡养她的人大发慈悲的允诺了一个愿望,她说她想学画画。
后来路安安应聘成了她的家庭美术教师,再然后,她认识了路安安的女儿晨曦。
即便后来路安安因为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原因没法继续给她当老师,她依然会偷偷的穿越大半个城市,从富人区转车转地铁,再走上半个小时的路程,走到城市边缘的贫民窟,去找晨曦。
碰上炎热的天,走在太阳的底下,好像随时会被烫伤,她仍旧乐此不疲。
她会故意叉着腰,像只山寨女大王似的对她说,晨小曦,你知道吗,你可是我用唯一的生日愿望换来的哦,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我错我对,你都必须站在我、这、边!
这种时候,晨曦只会给她一个看智障一样的眼神,可是心里却在偷偷的想:谁不是呢!你也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啊!
晨曦眨了下眼,神情温凉的继续对身前的男人坦诚:“我们六岁那年认识,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慕时琛松开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仍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是那神情比方才更平静,无波无澜,像一潭死水。
大约是因为他背对着灯光,黑眸宛如深渊,暗无光线。
晨曦不偏不倚的与他对视着。
他忽然扯了下嘴角,淡淡的问:“所以,你从来不是一个局外人,所有的一切,从头至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
大抵是因为从头至尾她什么都清楚,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此时此刻她的眉目还是一贯的平和从容。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如此平和从容,是因为她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有这么一天,她会怎么做——
她仰着脸庞,异常淡漠的看着他,那么毫不掩饰的、坚定的对立姿态。
慕时琛缓缓勾起唇,短暂又突兀的笑了笑,抬手摸上了她的脸颊,触手是沁骨的冰凉。
晨曦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想避开,他却已经放下手,异常轻描淡写的道:“这里太冷太乱,你先去二楼房间里休息,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带你回家。”
晨曦神经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然放沉了音调,叫了两个保镖过来,“保护好少夫人。”
保镖应了一声“是”,扬手做出“请”的姿势,“少夫人,请。”
晨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固执的看着他:“慕时琛……”
“听话, 晨曦。”他淡淡的打断了她,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你不想我为难那对母女的,对不对?所以,听话点,好不好?”
他的动作温柔的漫不经心,眼帘微垂,由上至下的低眸看她,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妖异又乖张。
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
晨曦眼前有瞬间的眩晕,每一根神经都像在被敲打,阵阵的疼。
她意识到,她终于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早就设想过这种境地,可是当她真正走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有计划好的应对都是空谈。
他绝非善类,她的忤逆只会唤起他烙入骨髓的戾气凶残。
他宠爱她、纵容她、是在她讨了他欢心的时刻。
这样还才有一线生机。
晨曦闭了闭眼,在他逐渐凉下去的淡笑里,点了点头。
转身往楼上走,手扣着扶梯,垂眼看见他已经回身走向慕乔那边,她停下脚步,极低的道:“我等你带我回家。”
慕时琛身形一顿,并未抬头看她,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往慕乔那边走。
……
慕时琛手下的保镖极为专业且听话,说要保护好少夫人,晨曦就真的未能踏出房门一步。
别墅的隔音极好,房间的门关着,就几乎听不见楼下的一丝动静。
晨曦等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住,打开了房门,守着的保镖立即警惕的看着她:“夫人……”
晨曦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不出去。”
只是安静又专注的听着。